第二卷 第二十一章(第6/6页)
葛利高里的脚边,铺着一条没有用过的马衣,上面依次放着一副马鞍,鞍架用铁皮包着,漆成绿色,马鞍有前袋和后袋;两件军大衣,两条裤子,一件制服,两双靴子,一件衬衣,一封特零五十四佐洛特尼克饼干,一个罐头,麦粒,以及一个骑士必需的其他各种食品。
在打开的口袋里有一串--供四只蹄子用的--马掌和一些马掌钉,都用油浸过的破布包着,一个装着两根针和一团线的针线包,一条毛巾。
葛利高里又瞅了一眼自己的装备,蹲下去,用袖子擦了擦油污的驮载扣带的边缘。检查委员会从广场的一头慢慢地顺着在马衣旁排列着的哥萨克面前走过。军官和长官们仔细地检查哥萨克的装备,掖起浅灰色军大衣的前襟,蹲下去翻看鞍袋,检查针线包,用手掂量着饼干口袋的分量。
"小心,伙计们,看那个细高挑儿,"站在葛利高里旁边的一个小伙子,指着那个军区兵站长官,说道,"他就像公狗挖黄鼠狼洞那样乱翻一气。""瞧,瞧,妈的!……把口袋翻得乱七八糟!""一定是有问题呗,要不然谁愿意找麻烦。""他要干什么,难道要数马掌钉子吗?……""真是只公狗!"检查委员会成员越走越近,谈话也渐渐沉寂下来,再过几个人就轮到葛利高里了。军区司令左手拿着手套,右手摇晃着,胳膊肘连弯也不弯。葛利高里立正站好,父亲在后面咳嗽不停。风在广场上散布马尿和融雪的气味。不很高兴的、像是喝醉酒似的太阳向下望着。
一群军官在葛利高里旁边那个哥萨克面前检查了一会儿,然后就一个一个地向他走过来。
"姓什么,叫什么?"
"麦列霍夫·葛利高里。"
兵站长官捏着军大衣的腰带把大衣提起来,闻了闻衣服里子,很快地数了数钮扣;另一个戴着少尉肩章的军官,在手里揉了揉上等呢子做的裤子;第三个军官拼命弯下腰,摸着袋子里的东西,以致风把军大衣襟都卷到了背上。兵站长官好像是摸烫手的热东西似的,用小手指和大拇指小心翼翼地碰碰包着马掌钉的破布,吧喀着嘴唇数着马掌钉。
"为什么只有二十三个钉子?这是怎么回事?"他怒气冲冲地抖了抖破包布的角问道。
"绝对不会,大人,一定是二十四个。""难道我是瞎子吗?"葛利高里慌慌张张地展开了卷着第二十四个钉子的布角,粗糙的黑手指头稍稍碰到了兵站长官白嫩的手指头上。兵站长官忙把手往回一缩,好像被扎了一下似的,在灰军大衣侧面擦了擦;厌恶地皱起眉头,戴上了手套。
葛利高里看到了这些动作;他挺直身子,恶狠狠地笑了。他们的视线相遇,兵站长官的脸颊尖上涨红了,他提高了嗓门喊道:"你这是什么眼神?什么眼神,啊?哥萨克?……"他那颧骨旁边有道刮脸刮破的伤痕的脸颊立刻从上到下都涨红了。"为什么驮载扣带弄得乱七八糟?这又是怎么一回事儿?你是哥萨克还是穿树皮鞋的庄稼佬?……你父亲在哪儿?"潘苔莱·普罗珂菲耶维奇揪了一下马缰绳,向前迈了一步,瘸腿碰了一下站好。
"你不懂得当兵的规矩吗?……"怒气冲天的兵站长官向他大发雷霆,他因为打牌输了钱,从早晨起就很不高兴。
军区司令走了过来,兵站长官才安静了。军区司令用靴尖踢了踢鞍架子,--打了个嗝儿,向下一个人走去。葛利高里要编人的那个团迎接新兵的军官,很有礼貌地把什么都仔细翻看一遍,连针线包也没有放过,他最后一个离开,倒退着,背风点上了一支烟。
过了一天,从切尔特科沃车站向利斯基--沃罗涅什开出了一列火车,这列红色车厢编成的列车装载着哥萨克、马匹和粮袜。
葛利高里靠着马槽站在一节车厢里。车厢的门大敞着,陌生、平坦的田野从车门前滑过,一片片浅蓝色温柔的树林在远处旋转。
马匹咯吱咯吱地嚼着干草,由于蹄子下面的车板直跳动,所以不住地在倒动着。
车厢里散发着草原的苦艾、马汗和春天融雪的气味。远处,地平线上,耸立着一片片浅蓝色的、像黄昏时晦暗的星星一样在沉思的。高不可攀的树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