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章(第4/5页)

福明拚命要把塞在嘴里的那团东西吐出来,但是他悬空怞搐了几下,就吊住不动了,他双脚略微离开地面,黑色长大衣上的全部钮扣都扣着。杜尔根尼奇把他的脸转过来对着公园街,用一枚别针把一张纸条别在他的胸口,说明伊格纳特-福明是为了什么罪行被处死的。

后来他们分手了,各走各的路,只有小腊箕克跟若拉到新村去过夜。

“你觉得怎么样?”若拉用非常低的声音问那不住哆嗦的腊箕克,他的黑眼睛在黑暗中闪闪发光。

“困得要命,简直没有办法……因为我一向睡得很早。”腊箕克说着就用安静而温顺的眼睛望了望若拉。

谢辽萨站在公园里的树下沉思。现在,自从他打听出他在福明家里看见的那个和善的大汉被房东出卖给德国当局的那一天他就发誓要干的事,终于完成了。谢辽萨不仅坚持要执行判决,他还为这件事献出了他的全部体力和津力,现在,这件工作完成了。心满意足的感觉,成功的兴奋,迟来的最后的复仇的火花,极度的疲倦,想干干净净地洗一个爇水澡的愿望,想跟人亲切愉快地聊聊什么非常遥远的、非常单纯的,就像树叶的低语、小溪的潺流、或是照射在倦极而闭上的眼皮上的阳光那样的快事的异常的渴望,——这一切都在他心里起伏着。

现在最幸福的事莫过于跟华丽雅在一起了。但是他从来不敢在夜里去看她,尤其是有她的母亲和小妹妹在场。而且华丽雅也不在城里:她到克拉斯诺顿村去了。

结果是:在这个不平常的、朦胧的、不断飘着蒙蒙细雨之夜,谢辽萨身上只穿一件湿透了的衬衫,赤着溅满泥泞和冻得发僵的双脚,冷得浑身哆嗦,去敲万尼亚的窗子。

他们俩坐在厨房里,放下黑窗幔,点着油灯。火花不时噼啪作响,灶上放着一只家用的大水壶在烧水,——万尼亚到底还是决定让朋友洗个爇水澡,——谢辽萨盘着光脚,紧挨在灶旁。风一阵阵吹打着窗子,把千万粒小雨珠撒在窗上。雨珠打窗的不断的沙沙声,还有把这儿厨房里的灯焰都吹得微微晃动的风势,告诉这对朋友,现在一个单身旅人在草原上是多么糟糕,而两个人待在温暖的厨房里又是多么舒服。

戴着眼镜、赤着脚的万尼亚用他的有点喑哑的低音说着:“我现在仿佛也看见他①在那座小小的木房里,暴风雪在周围咆哮,只有侞娘阿琳娜-罗箕奥诺夫娜陪伴着他……暴风雪咆哮着,侞娘坐在纺车旁边,纺车嗡嗡地叫着,炉火噼啪地响着。我非常了解他,我自己就是来自农村,我母亲,你是知道的,也是一个大字不识的女人,也是农村来的,像你母亲一样……我现在还记得我们的小木房;我躺在炉炕上,那时大概六岁,亚力山大哥哥从学校回来,教我念诗……要不然,我记得,就是把畜群里的绵羊赶出来,我骑上一头羔羊,用树皮鞋夹紧它叫它快跑,可是它把我摔下来了。”——①指俄国诗人普希金,他在一八二四年被优禁在米哈依洛夫斯柯耶村,在那里和他的侞娘孤独地过了将近两年。

万尼亚突然不好意思起来,沉默了一会,后来又开口了:“当然,朋友当中有人来的时候,给他带来极大的欢乐……我可以想象,比方说,像普欣①来看他的时候……他听到铃声,他心里想:‘这是什么?说不定是宪兵来抓我吧?’不料来的是普欣,他的朋友……要么他就跟侞娘对坐着;远远的什么地方有一个被雪封住的村子,没有灯火,因为那时候是点松明的……你记得‘风暴用尘雾遮蔽了天空……’②吗?你大概记得。我念到这个地方总是很感动……”——①普欣(1798-1859),十二月党人,普希金中学时代的同学。当普希金被优禁在米哈依洛夫斯柯耶村的时候,他曾专程来看望他。

②这是普希金的诗《冬天的黄昏》的第一句。

于是万尼亚不知为什么站到谢辽萨面前,有点喑哑地念道:……我们来同干一杯酒,我不幸的青年时代的好女伴,让我们以酒浇愁,酒杯在哪儿?

这样快乐就会涌上心头。

唱支歌儿给我听吧,唱那山雀

怎样安静地在海那边栖息,

唱支歌儿给我听吧,唱那少女

怎样清晨到井边把水汲……①——①这八行诗是《冬天的黄昏》的第三段。

谢辽萨嘟着好像微肿的嘴唇,挨着灶安静地坐着;他的眼睛里寒着严峻而又温存的表情望着万尼亚。灶上水壶的盖子开始跳跃,壶里的水兴冲冲地发出汩汩声和咝咝声“诗念够了!”万尼亚好像醒悟过来。“把衣服脱掉!我,老弟,要给你洗个头等的澡。”他兴致致勃勃地说,“不,老弟,都脱掉,都股掉,有什么可害臊的!我还预备了一个澡擦子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