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9章(第4/4页)

邬丽亚和瓦丽雅在瓦丽雅家的摆着秋天花朵的小房间里搂抱着坐了一整夜。瓦丽雅的老母亲一会走过来摸摸她们的头,亲吻她们,一会给瓦丽雅整理手提箱里的东西,一会悄悄地坐在角落里的小圈椅里:瓦丽雅走后,就剩下她孤零零的一个人了。

瓦丽雅哭得浑身无力,也安静了下来,偶尔在邬丽亚的怀抱里微微怞搐几下。邬丽亚却恐惧地意识到即将发生的那件事是无法避免的,她心软了,变得像大人了,她怀着孩子的同时又是母性的感情一直默默地抚摸着瓦丽雅的亚麻色的头发。

在灯光如豆的昏暗的斗室里,只能看见她们的脸和手——两个姑娘和一个老母亲的脸和手。

但愿能够永远不看见这件事就好了!不看见瓦丽雅和她母亲的诀别,不看见提着箱子在狂风怒号中的这次没有尽头的旅途,不看见在德国兵士封锁线前的这最后一次的拥抱!

然而这一切都发生了,发生了……这一切还要延续下去……邬丽亚带着满脸肃杀之气站在德国兵士的封锁线旁,眼睛盯着职业介绍所的门。

走进封锁线的少年、姑娘和年轻妇女都按照一个胖子上等兵的命令把自己的包裹和手提箱留在小广场的墙边,——说是行李将用汽车运送,——然后走到屋子里去。聂姆庆诺娃在上尉的监督下发给每人一张卡片,这是唯一可以在全部旅程中向任何一个德国当局的代表证明他们身分的证件。卡片上既没有持有者的名字,也没有他的姓,上面只有一个号码和城市的名字。他们拿着这张卡片走出来,上等兵就把他们排进沿着广场排列的行列。

现在瓦丽雅也走出来了,她用眼睛搜寻到女友,朝她走了几步,但是上等兵看到她要走就用手拦住她,把她推进正在排队的行列里。瓦丽雅被排进第三或是第四行的远远的一头,于是两个朋友彼此就再也看不见了。

这次惨绝人寰的离别的痛苦给了人们显示爱的权利。人群里的妇女一边试图越过封锁线,一边向孩子们喊着最后几句告别的话或是叮咛。可是行列里的年轻人,大部分是姑娘们,却好像已经属于另一个世界:他们低声回答,或是只挥动一下手帕,或是默默地、泪珠滚滚地凝望着亲人的脸。

但是这时施普利克上尉手里拿着一个很大的黄纸夹从屋子里走出来。人群安静下来。所有的目光都集中在他身上。

“立正!①”上尉发令。

“立正!②”胖子上等兵用可怕的声音重复一遍——①②原文为德语。

队列里的一切都静止了。施普利克上尉在第一前面走过,用一根结实的手指戳着前后衔接排列的每四个人的排头,把全部的人数点了一遍。行列里有两百多人。

上尉把纸夹交给胖子上等兵,把手一摆,就有一队兵士跑过来清除被人群堵塞的道路。队列按照上等兵的口令转过身,徐徐移动,由胖子上等兵领头的押送兵押着,缓慢地、好像无可奈何地在大路上走去。

人群被兵士们挤开,就拥到队列两旁,跟着队列走,一时啼哭声、哀号声和叫喊声融成一片拖长的声吟声,随风飘散。

邬丽亚一边走一边踮起脚尖,老想在队列中找到瓦丽雅,最后终于看到了她。

瓦丽雅把眼睛睁得大大的,朝队列两面张望,寻觅着女友,她眼睛里露出了因为在最后一分钟不能看见邬丽亚而感到痛苦的神情。

“我在这儿,亲爱的瓦丽雅,我在这儿,我跟你在一起!……”邬丽亚大声喊着,但是渐渐被人群挤开。

但是瓦丽雅既看不到她,也听不到她,仍然带着这种痛苦的表情张望着。

邬丽亚被挤得离队列愈来愈远,有几次她还看到瓦丽雅的脸,后来队列在“疯老爷”的房子背后朝第二过道口走下去,瓦丽雅也看不见了。

“邬丽亚!”突然在邬丽亚面前出现的妮娜说,“我正在找你。今天五点钟在卡苏克那里……刘勃卡来了……”

邬丽亚没有听清妮娜的话,只是默默地用那双可怕的黑眼睛望着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