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5章

午后,宪兵站长勃柳克纳和副宪兵站长巴尔德到离克拉斯诺顿大约三十公里的罗文基城的区宪兵队去了。党卫队分队长彼得-芬庞临时调到克拉斯诺顿宪兵站上工作,他知道这两位站长是送审讯材料到区宪兵队去,然后从那边得到如何处置被捕者的命令。但是彼得-芬庞凭他的经验已经知道,将是怎样的命令;他的上级对这一点也知道,因为他们临行之前就吩咐芬庞派党卫队的兵士去封锁公园地区,不准任何人走进公园。而埃德华-鲍尔曼中士手下的一小队宪兵,又被派到公园里去挖一个大坑,如果里面的人一个紧挨一个站着,要能够容得下六十八个人。

彼得-芬庞知道,他的上级一定要很晚才会回来。因此他派分队副带着兵士们到公园去,自己却留下来待在监狱的门房里。

最近几个月来,他一直忙得不可开交,没有一分钟的机会可以单独待着,所以他不仅不能从头到脚洗一下,甚至衬衣也不能换,因为他怕脱了衬衣会被人看到他身上带的东西。

等宪兵站长勃柳克纳和副宪兵站长巴尔德走了,党卫队兵士和宪兵们也到公园里去了,监狱里的一切都安静下来,这时芬庞军士就到监狱厨房里去找厨子,向他要一锅爇水和一个盆来洗澡,至于冷水,门房口的木桶里总是有的。

一连爇了多日之后,初次刮起冷风,刮得低垂的雨云满天飘散。这是一个陰暗的日子,像秋天。这些煤区的整个自然界都显露出它最难看的方面。这个四面受风、满眼都是标准式房屋和煤灰的小城,当然也不例外。门房里光线充足,可以洗澡,但是彼得-芬庞非但不愿意有人猝然闯进来看到他,也不愿意窗外有人看见他,所以他放下窗上的黑纸,开了电灯。

尽管他从战争开始以来就过惯了他现在过的那种生活,他也闻惯了自己身上的臭味,但是,当他终于能够把衣服脱光,身上毫无负担地光着身子过一会,他仍旧体验到难以形容的块感。他天生就胖,随着年龄的增加,简直变得臃肿不灵,穿上黑制服就要浑身大汗。衬衣几个月没有换,浸透了发酸的汗水,变得又粘又臭,再加上制服的里子褪色,就变得黑里透黄。

彼得-芬庞脱掉衬衣,一丝不挂,身上虽然好久没有洗,但是皮肤生来很白,胸口和两条退上都长着浅色的鬈毛,连背上也有一些。他脱掉衬衣之后,就发现他身上原来还有一条特殊的禁欲带。这甚至不是禁欲带,而是更像旧时兵士佩的长子弹带。这是用橡胶布做的一条长带,上面分为许多小袋,每只小袋上都钉着小钮扣,带子挂过双肩,在胸前十字交叉,又在腰部上面缠了一圈。带子两头用两条肮脏的白丝带拉紧,在腰间打了个活结。这些像子弹夹那么大小的小袋里,大部分都装得鼓鼓的,只有一小部分还空着。

彼得-芬庞解开腰间的丝带,取下这条带子。这条带子在他身上绑的时间太久,使他的白胖的身上好像生过褥疮似的,留下了颜色不健康的深色痕印——背上和胸口是交叉形,腰上面是一道圆箍。彼得-芬庞解下带子,——它的确是非常长,又非常重,——小心翼翼地把它放在桌上,马上就开始拚命地搔痒。他用他的又短又粗的手指猛烈地、下死劲地浑身搔着,他搔着胸膛、肚皮、两退,并且不断设法要搔到脊梁,一会儿越过左肩,一会儿越过右肩,一会儿用右手从肩胛骨下面伸过去,用大拇指搔着,舒服得不住地哼唧和声吟。

等他痒得稍微好些,他就小心地解开制服里面的口袋,摸出一只像烟袋的小皮袋,把里面的三十来颗金牙倒在桌上。他本来打算把它们分装到带子上的两三个还没有装满的小袋里去。但是他既然有机会能够单独留在这里,他就禁不住要欣赏一下其他装满了的小袋里的东西。他已经有很久没有看到它们了。于是他仔细地把钮扣一个一个地解开,把小袋里的东西都分别排列在桌上,一堆堆,一叠叠,不多一会已经摊满一桌,的确是洋洋大观!

这里有世界各国的货币——美元和英国先令、法国法郎和比利时法郎、奥地利克朗、捷克克朗、挪威克朗、罗马尼亚列伊、意大利里拉。它们是按照国家分类的,金币归金币,银币归银币,纸币归纸币,其中居然还有一叠整整齐齐的苏联“蓝票”——票面值一百卢布的钞票,他虽然并不希望从这些钞票得到什么物质利益,但他还是把它们留在身边,因为他的贪婪已经发展为收藏狂了。这里有一堆堆的小件金首饰——戒指、镶宝戒指、别针、胸针——有的镶着宝石,有的没有宝石,另外还有一堆堆的宝石和金牙。

天花板底下被蝇粪玷污的电灯,射出晦暗的灯光,照着桌上的这些钱币和珠宝。他光着身子、浑身是毛、秃脑袋瓜、戴着浅色的玳瑁边眼镜,叉开双退坐在凳子上,欣赏着这些珠宝,偶尔还搔几下痒,情绪兴奋,非常自得其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