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章(第2/5页)

每次传来红军放弃一些城市、离国境愈来愈远的消息时,他也越来越明白乔迁是势在必行了。基辅被占领的那一天,斯塔庆柯似乎已经走上了通往新居之路,而且胸怀宏图,决心将它好好安排和布置一番。

所以到德军开进克拉斯诺顿的那一刻为止,斯塔庆柯在津神上大致也经历了拿破仑逃出埃尔巴岛回到巴黎所走过的同样的路程。

斯塔庆柯去进谒冯-文采尔将军的时候,先后受到哨兵和勤务兵的长时间的粗暴的阻拦。该他倒楣,正巧从屋子里走出了维拉外婆。斯塔庆柯一向非常怕她,自己也莫名其妙地连忙脱帽向外婆低低一鞠躬,装出他只是借道穿过院子从这条街到那一条街上去的样子。外婆并没有发觉这有什么可奇怪的。他站在庭园门口,总算好不容易等到了那个年轻副官。

肥胖的斯塔庆柯脱下帽子,连跑带跳地紧跟在德国军官后面。那副官根本对他看也不看,也不去仔细地听他的话,只是用手指向他点点德军卫戍司令部。

本城卫戍司令是党卫队冲锋队长斯托倍,他的模样跟斯塔庆柯年轻时候在《田地》①杂志刊登的帝王相会的照片上经常看到的那些中年普鲁士宪兵好像是一个模子里铸出来的。冲锋队长斯托倍的体质是容易中风的类型,两撇花白的口髭都捻得紧紧的,像海马的尾巴一样。他的浮肿的、好像灌满啤酒的脸上布满了密网般的青黄色血管,鼓出的眼睛是混浊不清的玻璃瓶的颜色,分不出眼白和瞳人——①《田地》是一八七○至一九一七年在彼得堡出版的附有插图的周刊,在小资产阶级读者中间发行很广。

“您是要到警察队来做事吗?”冲锋队长斯托倍开门见山地嗄声问道。

斯塔庆柯难为情地把头一偏,把他那双手指的颜色和形状都像进口罐头小香肠的又短又肥的手紧贴着大退,说道:“我是个经济工程师,我很想……”

“去见宪兵站长勃柳克纳上士!”斯托倍不等他说完就嘶哑地叫了一声,接着把眼白和瞳人不分的、颜色很淡的眼睛一瞪,吓得斯塔庆柯从卫戍司令面前踉踉跄跄地倒退到门口。

宪兵队设在一所单层的长形兵营里,这里很久没有粉刷,表面已经剥落。这座兵营紧挨着小山,在区执委会下面一些,和俗称“八家宅”的城区中间隔着一片空地。从前的市民警局和区民警队都设在那边,斯塔庆柯在战前因为家里失窃曾经毫无拘束地到这里来过几次。

斯塔庆柯由一个持枪的德国兵陪着,走进他熟悉的昏暗的走廊,他突然吓得向后一缩,因为他差一点同一个身材很高、比他高出半截的人撞个满怀。他抬起眼睛一看,认出这个戴老式鸭舌帽的人就是克拉斯诺顿著名的矿工伊格纳特-福明。福明没有人陪。他穿着擦得雪亮的靴子,身上的衣服跟斯塔庆柯的同样体面。这两位衣冠楚楚的先生眨眨眼就公开了,仿佛互不相识。

宪兵队办公室从前是克拉斯诺顿民警队队长的办公室。在接待室里,斯塔庆柯迎面看见面包厂的发货员舒尔卡-雷班德,他的黧黑的、头骨突露的小脑袋上戴着斯塔庆柯非常熟悉的红顶的库班黑皮帽。全城的人都认识这个德国侨民舒尔卡-雷班德,因为他给各个机关的食堂、市消费合作社的面包摊和面包店分发面包。除了“舒尔卡-雷班德”之外,没有人叫他别的名字。

“瓦西里-伊拉利翁诺维奇!……”舒尔卡-雷班德暗暗吃惊地说,但是,他看到斯塔庆柯背后的兵士,就把话咽了下去。

斯塔庆柯把秃头略微向前一歪,说道:“啊,雷班德先生!我要来……”他接着说的不是“服务”,而是“效劳”。

雷班德先生踮起脚尖,放慢脚步,然后门也不敲就钻进了站长办公室。显然,舒尔卡-雷班德现在是“新秩序”——秩序①的不可分割的组成部分了——①原文为德语。

他在里面待了很久。后来接待室里听到长官唤人的铃声,一个德国文书拉直身上鼠皮色的制服,把斯塔庆柯带进办公室。

勃柳克纳上士实际上并不是一般的上士,而是宪兵队的骑兵军士。而且这里实际上也不是宪兵队,而是克拉斯诺顿的宪兵站。这一区的宪兵队设在罗文基城。不过勃柳克纳上士不仅仅是骑兵军士,而且是宪兵队的骑兵上士。

斯塔庆柯走进办公室的时候,勃柳克纳宪兵站长并不是坐着,而是背着手站着。他个子很高,不很肥胖,但是圆滚滚的肚子下垂着。他眼睛下面浮肿,柔软多皱,颜色发暗,如果仔细研究它的起因,也许可以解释为什么勃柳克纳宪兵站长起床以后大部分的时间都是站着而不是坐着①——①指他患有痔疮或别的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