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读者,如果你有一颗充满刚毅、大胆和渴望丰功伟绩的鹰之心,但是你自己还是个赤着脚乱跑、脚上都是裂口的孩子,人们对你的心灵所向往的一切一切都还不了解,那你打算怎样行动呢?

谢辽萨-邱列宁是家里最小的孩子,他就像草原里的草那样生长起来。他的父亲是图拉人,从小就到顿巴斯来谋生。在四十年的矿工生活中,他对自己这行职业养成了一种天真、自尊、专断的自豪感;无论在于哪一种职业的人身上,这种特点都没有像在水手和矿工身上那样显著。甚至在他根本不做工人以后,他,迦夫利拉-彼得罗维奇,仍旧以为自己是全家最重要的人。每天清早他把全家都叫醒,因为照矿工的老习惯,天不亮他就醒了,可是他一个人又感到寂寞。不过他即使不感到寂寞,也照样会把大家吵醒,因为他一清早就咳得上气不接下气。他一醒就要咳上一个多钟头。他咳起来吁吁直喘,又是吐痰,又是清嗓子,胸口好像一只坏了的风琴似的,发出可怕的、嘶哑的咝咝声和嘘嘘声。

然后他就整天坐着,胳肢窝下面撑着叉头上包皮的拐杖。他瘦得只剩皮包骨头;隆起的长鼻子以前大而多肉,现在却变得又尖又瘦,简直可以用来裁纸;凹陷的面颊上长满粗硬的灰白胡茬;两撇笔直的胡子威风凛凛,这两撇胡子在鼻孔下面还保持原有的浓密,越到梢上越稀,最后只剩一两根柔韧的毛,像两根长矛朝两边翘着;两道浓眉下面是一双颜色变淡的、目光锐利的眼睛。他就这样撑着拐杖有时坐在自己的床上,有时坐在土房的门槛上,或是坐在棚子旁边的木墩上,严厉地、短促地、威风凛凛地发号施令,教训大家,有时候一阵咳嗽,咳得全“上海”都能听到他的嘶哑的连咳带喘的声音。

要是你不到老年就丧失了一大半劳动力,后来又完全成了残废,你倒来试试看把三个男孩八个姑娘(一共十一个)抚养成人,让他们学会一技之长,让他们出外工作!

多亏他的妻子亚力山德拉-瓦西里耶芙娜,要不然迦夫利拉-彼得罗维奇恐怕也未必能够挑起这副重担。这个奥廖尔省的农家妇女,身强力壮,在罗斯①被称做“厉害婆娘”的那种妇女,是一个真正的城总管夫人玛尔法②。直到现在她还是硬朗矍铄,不知道什么是疾病。她虽然不识字,不会写,但是,如果需要的话,她能够发威,又能够耍滑;能够沉默,又能够说起来滔滔不绝;能够凶狠;又能够和颜悦色;能够逢迎人意,随机应变,又能够讽刺挖苦;要是有人因为缺乏经验而和她争吵,那很快就可以领教她的厉害——①罗斯是俄罗斯的古名。

②玛尔法(十五世纪后半期),诺夫戈罗德城总管波列茨基之妻,丈夫死后,她领导了诺夫戈罗德的反动贵族集团,反对把俄罗斯的土地归并莫斯科统一管辖。此处指亚力山德拉能干,在家总管一切。

现在十个大孩子都已经参加工作,最小的谢辽萨虽然还在念书,可是像草原里的草那样成长起来:他从来没有过自己的衣服和鞋子,都是穿哥哥们的旧衣服,在他上身之前,不知改过多少遍,补过多少次;他受惯了风吹雨打、烈日严寒,他脚底板的皮粗糙得像骆驼皮,不论生活给他带来怎样的创伤,到了他身上就像到了童话中的勇士身上那样,转眼就会痊愈。

父亲对他虽然比对别的孩子发出更多的嘶哑的斥骂声,可是在所有的孩子里,也更疼爱他。

“简直是个不要命的,啊?”他抚摩着他的样子吓人的胡子,得意地说,“是吗,舒尔卡?”舒尔卡就是他那六十岁的老伴亚力山德拉-瓦西里耶芙娜。“请瞧瞧他,是吗?天不怕,地不怕!就跟我小时候一模一样,啊?”说着他又咳起来,几乎喘个半死。

你有着一颗鹰之心,但是你年纪还小,你穿得很破旧,脚上都裂了口子。那么,亲爱的读者,你打算怎样行动呢?当然罗,你首先是要建立功勋。但是谁在童年不梦想建立功勋呢?可是建立功勋并不是总能成功的。

如果你是个四年级的学生,你在上算术课的时候从课桌下面放出一群麻雀,这并不能给你带来荣誉。校长请来了家长,那就是把六十岁的舒尔卡妈妈请来,这已经不知是第几次了!爷爷——由于舒尔卡妈妈叫开了头,所有的孩子都管父亲叫爷爷——会气呼呼地喘着,恨不得请你吃一顿耳刮子,但是他够不着你,他气得只能用拐杖捶着地,他压根没法把这根拐杖打到你身上,因为它还要支撑着他那干瘪的身体呢。舒尔卡妈妈从学校回来之后,可结结实实地给了你一顿耳光,让你的腮帮子和耳朵要火辣辣地痛上几天——随着年纪的增加,舒尔卡妈妈的手反而越来越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