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6章(第3/4页)

一个身材魁伟、大手像锅底那样乌黑的步兵战士,提着一个沉甸甸的油污的布包,喘吁吁地从队伍的后排挤出来。

“同志们!矿井的汽车是在这儿走吗?”他问。

“喏,它在那边,不过是停着!”卡尤特金指着那辆坐满小孩子的卡车,开玩笑说。

队伍果然由于前面堵塞而停了下来。

“对不起,同志们,”那个战士走到瓦尔柯和谢夫卓夫面前,说。谢夫卓夫小心地把浅黄头发的小姑娘放了下来。“我要把几件工具交给你们。你们是技术人员,会用得着,可是我带着它行军,反而成了累赘。”说着他就动手在他们面前打开那个油污的布包。

瓦尔柯和谢夫卓夫弯下腰来看他手里的东西。

“你们看见吗?”战士郑重地说,他把布包在大手上摊开,让他们看一副崭新的钳工用具。

“我不明白——你是要卖还是怎么?”瓦尔柯问,抬起浓眉下面茨冈式的眼睛不友好地望着他。

战士的砖红色的脸涨得发紫,满脸冒出汗珠。

“你怎能这样说!”他说。“这是我在草原上捡来的。我走过的时候,看见它用布包着,大概是什么人失落的。”

“也许是故意扔掉的,为了跑起来轻便些!”瓦尔柯冷笑了一声。

“一个手艺人不会把工具扔掉。是失落的。”战士只对着谢夫卓夫冷冷地说。

“多谢,多谢,朋友……”谢夫卓夫说着,一面连忙帮助战士包起工具。

“好啦,总算让它有了个着落,不然怪可惜的,挺好的工具。你们有汽车,我是带着全副装备行军,叫我往哪儿放!”战士有些高兴起来,说。“祝您幸运!”他只跟谢夫卓夫握了握手,就跑了回去,很快地混在队伍里面。

瓦尔柯对他的背影默默地望了一会,脸上露出刚毅的赞许的表情。

“真是好样的……是的……”瓦尔柯沙声说。

谢夫卓夫一手拿着这包工具,一手抚摩着那个长着淡黄头发的小女孩的头,这时他明白了,他的井长不信任那个战士,并非因为不够爇情。他——这个有几千人干活、每天要出产几千吨煤的企业的领导人,大概见惯了有时有人要欺骗他。这个企业现在已经被他这个当井长的亲手炸毁;里面的人一部分被遣送出去,一部分留下的是凶多吉少。于是谢夫卓夫初次想到,此刻井长心里该有多么沉痛啊。

到傍晚,开始听见前面有炮声。夜里炮声愈来愈近,连一排排的机枪声都听得清。在卡缅斯克地区那边,整夜可以看见闪光,有时火光亮得竟照亮了整个队伍。大火的红光时而在那边,时而在这边把天空染成葡萄酒色,把浓重的紫红光辉倾泻在黑暗草原里的坟墓顶上。

“是阵亡将士公墓,”维克多的父亲说,他默默坐在马车上,自制烟卷的火星有时照亮他的多肉的脸。“这不是古墓,是我们的公墓。”他喑哑地说,“我们曾经跟着巴尔霍明科①和伏罗希洛夫在这里突过围,埋葬过自己人……”——①巴尔霍明科(1885-1921),苏联国内战争时期的红军将领,曾参加顿河地区粉碎反革命军队的战斗和察里津保卫战,后来在与马赫诺匪帮作战时牺牲。

阿纳托里、维克多、奥列格和邬丽亚都默默望了望那些浴着火光的坟墓。

“是啊,关于上一次的战争,我们在学校里不知写过多少文章。我们梦想,我们羡慕我们的父辈,现在战争临到我们头上来了,仿佛故意来考验考验我们是哪一种人似的,可是我们却在避开……”奥列格说着,深深地叹了口气。

夜间,队伍的移动发生了变化。现在各机关和民用的汽车和大车以及逃难的人群全都停了下来,——据说前面在过军队。最后轮到自动枪手们出发了,他们在黑暗中忙碌起来,弄得武器发出轻轻的响声,整个部队也开始蠕动。汽车紧挤在一起给他们让路,马达轧轧地响着。手卷纸烟的火星在黑暗中闪闪烁烁,好像是天上的小星星。

有人碰了碰邬丽亚的臂肘。她转过身来。是卡尤特金站在大车那面,背对着维克多的父亲坐的地方和青年们站的地方。

“过来一会儿。”他说话的声音低得几乎听不出。

他的声音里有一种力量使她下了车走到他跟前。他们朝旁边走了几步。

“对不住,我来打搅您。”卡尤特金轻声说,“你们去不得卡缅斯克,它眼看就要被德国人占领;顿涅茨河那一边,德国人也进来得很深。我对您说的话,您可别告诉别我,我没有权利说出来,但是你们是自己人,要是让你们平白无故地牺牲,我觉得于心不忍。你们得改变方向朝南面一点去,就这样,也但愿上帝保佑你们能赶得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