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4章(第3/5页)

但是在这同一刹那,她因为自尊心受到屈辱而颤抖了:她怎么能容许得出这样的结论?可是她已经没有时间选择了:母亲已经迎着她跑过来。是什么力量使母亲从病榻上起来的呢?母亲的后面是父亲、姐姐和姐夫。孩子们也跑了过来。他们的脸上都带着焦急不安的痕迹,小外甥一个劲儿地哭着。

“你到底跑到哪儿去啦,我的好女儿?一清早就不见你的影儿!快到阿纳托里那里去,要是他还没有走,快去,女儿!”母亲说,眼泪顺着她的被风吹日晒的、苍白的、满是皱纹的两颊滚下来,她也不打算去擦。

母亲已经老了,背也开始弯了,但是头发依然乌黑。她的头发是乌黑的,她的黑眼睛仍然是美丽的,像是一只大野鸟的眼睛,虽然她本人身材矮小。她聪明能干,性格坚强,女儿们和老葛洛莫夫都听她的话。但是现在到了女儿得自己拿出主张的时候,母亲却束手无策了。

“谁找过我?是阿纳托里?”邬丽亚急忙问道。

“区委会有人找你。”父亲说。他站在母亲后面,沉重地垂着两只大手。

他已经多么衰老了啊!他前面的头发几乎全秃了,只有后脑和两鬓还留着昔日鬈发的痕迹,依然鬈成一圈圈的。但是他的格列纳结尔兵式的发红的口髭已经白了许多,脸上的胡茬也花白了,鼻子完全是红里透青的,砖色的兵士的脸上也布满皱褶。

“快去,快去,女儿!”母亲重复说,“等一下,我去叫阿纳托里!”说着,这个矮小的老妇人就穿过田垅向邻居波波夫家跑去,波波夫家的儿子阿纳托里是今年同邬丽亚一起从五一村的中学毕业的。

“您去躺着吧,妈,我自己去!”

邬丽亚撒退去追母亲,但是母亲已经顺着樱桃园往下面跑去,她们这一老一少,就一同跑着。

葛洛莫夫和波波夫两家的花园互相毗连。两家花园都缓缓地往下倾斜,通到一个干涸了的小谷,谷底有一道篱笆,就算是界线。邬丽亚和阿纳托里虽然生下来就是邻居,但是除了在学校里以及他常去做报告的共青团集会上之外,她从不跟他见面。小时候,他有他男孩子的爱好;到了高年级里,同学们都嘲笑他,说他怕女孩子。真的,要是他在街上或是某人家里遇到邬丽亚或是别的女孩子,他总是手足无措,甚至顾不得向人家问好,即使向人家问好,也是涨得满脸通红,弄得随便哪个女孩子都会脸红起来。女孩子们有时私下也谈起这一点,背地里嘲笑他。但是邬丽亚却仍旧尊重他,他读书读得非常多,人很聪明,只是沉默寡言;他喜爱的诗和邬丽亚喜爱的相同,他还搜集甲虫、蝴蝶、矿物和植物的标本。

“塔伊西雅-普罗柯菲耶芙娜!塔伊西雅-普罗柯菲耶芙娜!”母亲隔着矮篱笆把身子探进邻家的小花园,叫道。“托里亚①!邬丽亚来了……”——①托里亚是阿纳托里的小名。

阿纳托里的妹妹在那边上面的什么地方尖声答应了一声,可是有树遮着看不见她。接着,在枝头满缀熟透了的小樱桃的树丛中间,他本人也跑过来了。他穿着下摆和袖口绣花的乌克兰式衬衫,敞着衣领,为了不让他的朝后梳的燕麦色长发披散下来,后脑上压着一顶乌兹别克式小帽。

他的晒黑的、眉毛浅白的、总是严肃的瘦脸爇得通红,胳肢窝底下都现出潮湿的汗圈。显然,他把看见邬丽亚要怕羞的事已经完全忘记了。

“邬丽亚……你可知道,我一清早就在找你,我已经把所有同学家里都跑遍了,为了你,我叫维嘉①-彼得罗夫晚些动身。他们都在我们家里,他父亲骂得可凶啦,你赶快去收拾吧!”他急急地说——①维嘉是维克多的小名。

“可是我们一点也不知道啊!这是谁的命令?”

“是区委会的命令,叫大家都离开。德国人眼看着就要来了。所有的人我事先都通知了,唯独找不到你们这一伙,都快把我急死了。后来维嘉和他父亲从波高烈莱庄赶着车子来了。他父亲在国内战争时期就在这里打过游击反对德国人,他当然一分钟也不能耽搁。你瞧,维嘉是专门来接我的!真是个好同志,这才称得上是同志!他父亲是林务区长,他们林管区的马挺棒!我当然请他们等一等。他父亲就骂起来,我说:‘您自己是个老游击队员,您懂得是不该把同志丢下的,而且,’我说,‘您一定是一个勇敢的人……’所以我们就等着你。”阿纳托里急急地说,显然是希望一口气把他的全部感受都对邬丽亚说出来,他的时而是浅灰色、时而是蓝色的眼睛望着她,突然射出光芒。这双眼睛一霎时使他的眉毛浅白的脸显得非常魅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