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 卷 第四十三章(第2/2页)

“我发誓,”她冷静地回答,“但是我希望把你亲笔写的、有你签字的上诉诉状带走。我要亲自去找检察长先生。”

“当心,你会连累你自己的。”

“在干出了上监狱里来看你的这种事以后,我在贝藏松和整个弗朗什-孔泰,将永远成为大家谈笑的话柄,”她神情非常悲痛地说。“严格的廉耻心的界限已经越过……我成了一个身败名裂的女人了,说真的,这是为了你……”

她的语气是那么悲伤,于连在一种对他说来是崭新的幸福中抱吻她。这不再是爱情的陶醉,而是极端的感激。他刚刚第一次发现她为他做出的牺牲有多么大。

一定是哪一个好心的人通知了德·雷纳尔先生,说他的妻子到监狱去长时间地探望于连;因为在三天以后,他派来了马车,命令她立即返回维里埃尔。

以这次残酷分离做为开始的这一天,对于连说来是很不幸的。两三个小时以后他得到通知,有那么一个老奸巨猾,然而却没有能够在贝藏松的耶稣会士中间发迹的教士,从早上起就站立在监狱门外的街道上。雨下得很大,这个人在那儿企图扮演一个殉教者的角色。于连情绪很坏,这种蠢事使他非常生气。

早上他已经拒绝这个教士的探望,但是这个人打算听于连的忏悔,然后利用他认为自己肯定可以听到的所有那些隐情,在贝藏松的年轻妇女中间博取一个名声。

他高声地宣布,他要在监狱门口度过白昼和黑夜;“天主派我来打动这个叛教者的心……”老百姓总是喜爱看热闹,开始聚集起来。

“是的,我的弟兄们,”他对他们说,“我将在这儿度过白天,黑夜,以及接下来的所有白天和所有黑夜。圣灵跟我说过话,我从天上接到一个使命;我应该拯救年轻的索雷尔的灵魂。请你们和我一起祈祷吧,”等等,等等。

于连厌恶遭到议论,厌恶任何可能引起别人对他注意的事。他打算抓住时机悄悄地逃离这个世界;但是他多少还抱着一点再见到德·雷纳尔夫人的希望,他已经爱得发了狂。

监狱的大门朝着最热闹的街道中的一条。想到这个浑身是泥的教士引来了一大群人,议论纷纷,他心里就痛苦不堪。“毫无疑问,他时时刻刻都在重复提到我的名字!”这个时刻比死还要难受。

有一个看守对他很忠心,他在一个小时里叫了这个看守两三遍,打发他去看看那个教士是不是还在监狱门口。

“先生,他双膝跪在烂泥里,”看守每次都这么对他说;“他为了您的灵魂高声祈祷,念连祷文……”“蛮横无理的家伙!”于连想。这时候他果然听见一片低沉的嗡嗡声,这是老百姓对连祷文做出应答,更加使他感到不耐烦的是,他看见看守也在轻轻动着嘴唇,一遍遍念那些拉丁文词句,“有人开始说,”看守补充说,“您的心肠一定非常冷酷,才会拒绝这个圣洁的人的帮助。”

“啊!我的祖国!你还是多么野蛮啊!”愤怒得发了狂的于连嚷道。他继续高声推理,根本没有想到看守就在面前。

“这个人希望在报纸上有一篇文章;瞧,他肯定可以得到。

“啊!该死的外省人!在巴黎,我决不会有这种烦恼。那儿的人招摇撞骗的本领要巧妙得多了。

“去叫这个圣洁的教士进来,”他最后对看守说;汗水不断地从他的额头上淌下来。看守划了一个十字,高高兴兴地走了出去。

这个圣洁的教士相貌丑得可怕,身上脏得还要可怕。冷冰冰的雨下着,更增加了黑牢里的阴暗和潮湿。教士想拥抱于连,在跟他说话时,开始感动得几乎流下眼泪。最卑劣的伪善态度太明显了;于连有生以来还从来没有生过这样大的气。

在教士进来以后才一刻钟,于连完全变成了一个懦夫。他头一次觉得死亡的可怕。他想到了在死刑执行的两天以后他的尸体的腐烂情况,等等,等等。

他眼看着就要通过什么软弱的表示暴露出自己的真实心情,或者是朝教士扑过去,用锁链把他勒死,他忽然灵机一动,请求这个圣洁的人就在当天去为他做一台四十法郎的隆重的弥撒。

这时候已经接近中午,那个教士走了。

[1]法国寓言诗人拉封丹(1621—1695)写过一篇题为《贝尔费戈尔》的故事诗,诗中说撒旦派魔鬼贝尔费戈尔到人间去亲身体验一下结婚是怎么回事。贝尔费戈尔很快就从妻子身边逃回到地狱。在向撒旦报告时,他说:“老爷,婚姻关系和其他任何情况一样,使人苦不堪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