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 卷 第三十六章(第2/3页)

“在我死后一年,嫁给德·克鲁瓦泽努瓦先生,我请求您,我作为您的丈夫命令您。决不要给我写信,我不会回信的。我觉得我远没有亚古那么坏,但是我要像他那样对您说:From this time forth I never will speak word.[1]“将不会再有人看到我开口和动笔。您可能得到的是我最后的话以及我最后的爱慕之情。

于·索”

这封信送出以后,于连稍微清醒一点,他第一次感到了非常不幸。从野心里产生的那些希望应该一个接着一个地让“我将死去”这句伟大的话从他心里拔除。死亡本身在他眼里并不可怕。他的整个一生仅仅是为不幸做准备的长期过程;他决不会忘了被认为是最大的那种不幸。

“怎么!”他对自己说,“如果在六十天以后我必须跟一个擅长使剑的人决斗,难道我会软弱得不停地想着它,我会内心里感到恐惧吗?”

他花了一个多小时的时间力图在这一方面认清自己。

等到他看清了他的心灵深处,等到真实情况像牢房里的一根柱子一样清清楚楚地出现在他眼前,他想到了悔恨。

“为什么我要悔恨呢?我受到了极其残酷的侮辱。我杀了人,该当判处死刑,但是仅此而已。我在和人类社会结清了账以后死去。我没有留下任何没有履行的职责,我什么也不欠任何人。我的死除了使用的工具以外,没有什么可耻的。确实如此,单单这一点就足以使我在维里埃尔的那些小市民眼里蒙受耻辱;但是从智力的观点来看,还有比这更令人蔑视的吗!我还剩下一个办法可以使他们敬重我,那就是在就刑的路上把金币扔给老百姓。我的死后的名声,跟黄金联系在一起,对他们说来,将是光彩夺目的了。”

一分钟以后于连觉得这个推理再清楚没有了,他对自己说:“我在人世上再没有什么要做的事了,”接着昏昏沉沉地睡着了。

晚上九点钟左右,监狱看守送晚饭来,把他叫醒。

“维里埃尔的人都说些什么?”

“于连先生,我就任我现在这个职务的那一天在王家法院,对着十字架宣过的誓言,迫使我保持沉默。”

他闭上嘴,却留了下来。看到这种卑下的伪善态度,于连觉得很有趣。“他希望得到五个法郎出卖他的良心,”他想,“我要让他多等些时候。”

监狱看守看到饭吃完了,都还没有企图收买他的表示,于是用伪善的、温和的口气说:“我对您的友谊,于连先生,迫使我开口,尽管别人会说这是违背司法的利益,因为这可能对您怎样进行辩护有用……于连先生心肠好。如果我告诉他,德·雷纳尔夫人伤势好转了,他一定会感到非常高兴。”

“怎么!她没有死?”于连情不自禁地叫了出来。

“怎么!您一点不知道!”监狱看守说,一脸惊呆了的表情,不过它很快就变成了一种高兴的贪婪神色。“先生按理应该给外科医生点什么,他根据法律和正义是不可以开口的。但是为了使先生高兴,我曾经上他家去过,他全都告诉我了……”

“这么说,受的伤不是致命的,”于连朝他走过来,不耐烦地说,“你能以你的生命保证吗?”

监狱看守,这个六尺高的巨人,害怕了,朝门口退去,于连看到自己想弄清真实情况,却用错了方法,于是又坐下来,扔了一个拿破仑给努瓦鲁先生。

这个人的叙述向于连证明了德·雷纳尔夫人的伤不是致命的,他听着听着,感到眼泪控制不住,涌了出来。

“出去!”他粗暴地说。

监狱看守服从了。门刚刚关上,于连就叫起来:“伟大的天主!她没有死!”接着他热泪滚滚,跪了下来。

在这最后的时刻,他成了有宗教信仰的人。教士们的伪善有什么关系?难道它能贬低一丝一毫天主形象的真实和崇高吗?

仅仅到这时候,于连才开始对他的犯罪感到了后悔。他从巴黎动身到维里埃尔来时,陷入的那种不由自主的、愤怒的半疯狂状态,凑巧也仅仅在这一瞬间刚刚终止,使他避免了绝望。

他的眼泪是从一个高尚的源头流出来的,他对等待着他的判刑没有丝毫的怀疑。

“这么说她将活下去!”他对自己说……“她将为了饶恕我,为了爱我而活下去……”

第二天早上,监狱看守很晚才把他叫醒,对他说:“您的胆子一定是特别大,于连先生,我已经来过两次,不忍心把您叫醒。这儿有两瓶非常好的葡萄酒,是我们的本堂神父玛斯隆先生送来给您的。”

“怎么?这个坏蛋还在这儿?”于连说。

“是的,先生,”监狱看守压低嗓音回答,“不过您说话声音别这么响,那会给您带来害处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