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 卷 第二十章(第2/3页)

“我知道,先生,您希望跟我说话。”

“伟大的天主!谁告诉您的?”

“我知道,至于怎么知道的,与您有什么关系?如果您缺乏荣誉观念,您可以毁掉我,或者至少可以试一试;但是这个危险,我不相信它是真实的,它也肯定不能阻挡我直言相告。我不再爱您了,先生,我的疯狂的想象力欺骗了我……”

在这个可怕的打击下,因为爱情和不幸而发了狂的于连试着为自己辩解。再没有比这更荒唐的了。一个人能为自己不讨人喜欢辩解吗?但是理智已经不再有任何支配他的行动的力量。盲目的本能在驱使他推迟对他的命运做出的决定。他觉得只要他还在说下去,一切就还没有结束。玛蒂尔德没有听他的话,那些话的声音激怒了她,她不明白他怎么有胆量打断她的话。

从道德观念产生出来的悔恨和从自尊心产生出来的悔恨,使她在这天早上也变得同样地不幸。想到把一些支配她自己的权利给了一个小神父,一个农民的儿子,太可怕了,她可以说变得十分沮丧。“这几乎就跟我应该责备自己爱上一个仆人一样,”她在夸大自己的不幸的时刻对自己说。

对大胆而高傲的性格来说,从对自己生气到对别人发怒之间,只有一步的距离。在这种情况下,大发雷霆是一种强烈的快乐。

转瞬间,德·拉莫尔小姐达到了用最过分的轻蔑语言侮辱于连的程度。她具有极高的才智,而这才智非常擅长折磨人的自尊心,给自尊心造成残酷的创伤。

于连这一生中还是头一次感到自己屈服在一个对他怀有最强烈的仇恨的、才智过人的人的攻击之下。在这一瞬间,他非但丝毫没有想到为自己辩护,反而自己也蔑视起自己来了。那些轻蔑的话是如此残酷,而且为了摧毁他可能对他自己的任何好评价,经过如此巧妙的计算,他听着它们纷纷落在自己头上,觉得玛蒂尔德有道理,觉得她说得还不够。

对她来说,为了几天前她曾经感到的热爱,她这样惩罚自己和他,自尊心得到了满足。这是一种无比美妙的快乐。

她这样得意地对他说出的那些残酷话,还是头一次不需要动脑筋去想,去多考虑。她只是在重复为反对爱情的一方辩护的律师一周来一直在她心里说过的话。

每一句话都使于连的可怕的不幸增加一百倍。他想逃走,德·拉莫尔小姐专横地拉住他的胳膊。

“请您注意,”他对她说,“您说话声音太高,隔壁房间会听见的。”

“那有什么关系!”德·拉莫尔小姐盛气凌人地回答,“谁敢对我说他听见我的话?我要永远地纠正您的卑鄙的自尊心可能对我抱有的那些看法。”

等到于连能够离开图书室的时候,他是那样地惊奇,甚至连自己的不幸都不怎么感觉到了。“唉!她不再爱我了,”他一遍遍高声自言自语,仿佛是在把自己的处境告诉自己。“看来她爱我爱了八到十天,而我,我将爱她一辈子。

“没有几天以前,她对我的心说来还算不了什么,完全算不了什么!难道这可能吗?”

玛蒂尔德的心里充溢着自尊心得到满足后的快乐。她终于能够永远断绝关系了!完完全全战胜一个如此强有力的倾向,这使她感到非常幸福。“这样一来,这位小先生就会懂得,而且是一劳永逸地懂得,他没有,而且也永远不会有支配我的力量。”她是那么幸福,这时候她确实不再有爱情了。

在这样残忍,这样屈辱的一场争吵以后,对任何一个没有于连那么热情的人来说,爱情会变得不可能了。德·拉莫尔小姐不曾有一瞬间背离她对自己应尽的义务,她对他说的那些听了不愉快的话,一句句都经过周到的考虑,甚至在事后他冷静地回想时,还觉得它们可能都是实话。

于连在一开始从如此惊人的一场争吵得出的结论是,玛蒂尔德的自尊心十分强烈。他坚信在他们之间一切都永远结束了,然而到了第二天,吃中饭的时候,他在她面前显得又笨拙又胆怯。在这以前我们还不能指责他犯过这样的错误。不论是在小事中,还是在大事中,他都清楚地知道自己应该怎么做,希望怎么做,而且能照着去做。

这一天,吃过中饭以后,德·拉莫尔夫人请他把一本小册子递给她。这本煽动性的,但是相当罕见的小册子是早上她的本堂神父偷偷给她送来的。于连从靠墙的小台子上拿起它时,把一个难看得不能再难看的蓝色旧瓷花瓶打翻了。

德·拉莫尔夫人发出一声惊恐的叫喊,立起来,过来仔细察看她的摔碎了的心爱花瓶。“这是日本古瓷瓶,”她说。“我是从我的当谢尔[5]修道院院长的姑婆那儿得来的,这是荷兰人送给摄政王奥尔良公爵[6]的一件礼物,他给了他的女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