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 卷 第十五章(第2/3页)

他回来以后,又惊又怕地对自己说:“我要投入的是怎样一件疯狂事啊!”他有整整一刻钟的时间没有正面考虑他当夜要采取的行动。

“但是,如果我拒绝了,我以后会鄙视自己的!我会对这个行动怀疑一辈子,像这样的怀疑是不幸中最苦痛的一种。我不是对阿芒达的情夫已经感到过吗?换了一桩非常明确的罪行,我相信我会比较容易地原谅自己。一旦承认了,我就会不再想到它。

“怎么!我要跟一个有全法国最高贵的姓氏的人较量,而我将心甘情愿地表示自己不如他!实际上,不去就是怯懦。这句话决定一切,”于连立起来嚷道……“况且她非常漂亮!

“如果这不是一个圈套,那她为我干出怎样疯狂的事啊!……如果这是一个骗局,哼!先生们,是不是使这个玩笑变得严重,那就全看我了,我会这么干的。

“但是,如果他们在我一进屋的时候就把我的双臂捆起来呢?他们可能设下什么巧妙的圈套!

“这就像一场决斗,”他笑着对自己说,“我的剑术教师说过:每一剑都有办法招架,但是善良的天主希望有个结束,让两人之中的一个忘掉了招架。再说,要用这个来回敬他们;”他从口袋里掏出两把手枪;尽管火药完好,他还是把它换掉。

还有好几个小时要等;为了找点事做做,于连写信给富凯:“我的朋友,只有在发生意外情况下,你听人说起我遇到了什么奇怪的事,才可以打开附上的信件。到那时,把我寄给你的手稿上的人名涂掉,抄八份寄给马赛、波尔多、里昂、布鲁塞尔等地的报纸。十天以后,把这份手稿印出来,第一份寄给德·拉莫尔侯爵先生;半个月以后把其余的在夜间散发在维里埃尔的大街小巷里。”

这份短短的辩护书,用故事形式写成,富凯只可以在意外情况下打开,于连使它尽可能不牵涉到德·拉莫尔小姐;但是把他自己的处境却描写得非常准确。

于连刚把包裹封好,晚饭的钟声就响了,他的心跳得很厉害。他的想象完全被他刚刚写的故事吸引住,充满了悲剧性的预感。他看到了自己被仆人们抓住,捆起来,嘴里塞着东西,带到一个地下室里,由一个仆人看守着。如果贵族家庭的荣誉要求这件事有一个悲剧性的结局,使用那种不会留下任何痕迹的毒药,可以很容易地把一切结束。到那时他就被说成是死于疾病,他们会把已经死了的他抬到他的卧房里。

于连像悲剧作家一样为自己的故事所打动,他在走进餐厅时确实感到很害怕。他望着所有那些穿着华丽号衣的仆人。他研究他们的相貌。“被挑中今天夜里办这件差事的是哪几个呢?”他对自己说。“在这个家庭里,亨利三世宫廷的那些往事牢记在心,而且经常提起,他们如果相信自己受到侮辱,会比其余同等身份的人更果断。”他望望德·拉莫尔小姐,想从她眼睛里看出她家里人的计划。她脸色苍白,完全是一副中世纪的相貌。他从来没有发现她气派有这么崇高,她确实又美丽又威严。他几乎一下子爱上了她。“Pallida morte futura,”[5]他对自己说。(“她的苍白脸色显露出她的伟大计划。”)吃过晚饭,他装着在花园里散步,散步了很久,但是枉费心机,德·拉莫尔小姐没有露面。这时候如果能和她谈话,也许可以释去他心头的沉重负担。

为什么不承认呢?他害怕了。既然他已经决定采取行动,他完全可以让自己被这种感情所支配,而且不必感到丝毫的羞耻。“只要在行动的时刻我找得到我需要的勇气,”他对自己说,“我这时候会有哪种感觉,又有什么关系呢?”他去察看地形和梯子的重量。

“这是我命中注定要使用的工具!”他笑着对自己说,“在这儿和在维里埃尔一样。多么不同啊!那时候,”他叹了口气补充说,“我用不到对我为之冒险的人儿感到怀疑。而且危险也完全不同!

“如果我给打死在德·雷纳尔先生的花园里,对我说来不会有任何丢脸。他们很容易就可以把我的死说成是死因不明。在这儿,什么骇人听闻的故事不会在肖纳府、凯吕斯府、雷斯府和其他府邸的客厅里,总之,在各处制造出来啊。我在后代人眼里会变成一个恶魔了。

“在两三年的时间里,”他嘲笑自己,继续笑着说。但是这个想法使他感到沮丧。“我呢,别人能根据什么来为我辩解呢?就算富凯把我留下来的小册子印出来,这也仅仅是增加一件无耻行为。怎么!我被一个人家收留,作为对我受到的殷勤接待的报答,作为他们对我无微不至的亲切关怀的报答,我印了一本小册子,公布在这个人家发生的事!我攻击妇女们的荣誉!啊,无论如何不行,宁可让我们受到捉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