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 卷 第十四章(第2/3页)

甚至连说出来都不应该,何况写下来呢!“有些事情是不可以写下来的,”拿破仑在知道贝兰[4]的投降消息以后大声说。而且这句话还是于连讲给她听的!好像是事先给她一个教训。

但是这一切还算不了什么,玛蒂尔德的苦恼有别的原因。不顾自己会给上流社会造成可怕的影响,不顾因为侮辱了自己的社会等级,会给自己带来充满蔑视的、永远洗刷不掉的污点,玛蒂尔德决定写信给一个跟克鲁瓦泽努瓦们、德·吕兹们、凯吕斯们完全不同种类的人。

于连性格的深度,它的未知数,即使跟他建立普通的关系,也会使人害怕。何况她要让他做她的情夫,也许还要让他做她的主人呢!

“一旦他能完全支配我以后,谁知道他还会有什么奢望呢?好吧!我将像美狄亚[5]一样对自己说:‘在这么多的危险中间,我还有我。’”

她认为,于连对高贵出身没有怀有丝毫的崇敬心情。更糟的是也许他对她根本没有爱情!

就在这充满可怕的疑虑的最后时刻里,出现了从她女性的自尊心里产生的看法。“在一个像我这样的女孩子的命运里,一切都应该是不寻常的,”玛蒂尔德不耐烦地叫了起来。从小别人灌输给她的自尊心于是和道德进行了斗争。就是在这时,于连的离开加速了一切的发展。

(像这样的性格幸好极其罕见。)晚上,很迟很迟以后,于连狡黠地把一口很沉的箱子送到楼下门房那儿去;他叫那个正在向德·拉莫尔小姐的贴身女仆求爱的男仆搬运这口箱子。“这个花招可能不会有任何结果,”他对自己说,“但是如果它成功了,她会相信我已经走了。”他开了这个玩笑以后,十分高兴地睡着了。玛蒂尔德一夜没有合眼。

第二天一清早,于连在没人看到的情况下走出府邸,但是他在八点钟以前又回来了。

他刚到图书室,德·拉莫尔小姐就出现在门口。他把回信交给她。他想,他应该和她说话;至少,再没有比这更方便的了,但是德·拉莫尔小姐不愿意听他说,她走了。于连感到很高兴,他不知道该跟她说些什么。

“如果这一切不是和诺贝尔伯爵串通好的一个玩笑,很明显,那就是我极其冷酷的目光点燃了这个出身如此高贵的姑娘敢于对我怀有的古怪爱情。我要是让自己受到引诱,爱上这个金黄头发、高个儿的玩偶,那才未免有点儿太傻了。”经过这一番推理,他变得比以前任何时候都沉着冷静和深谋熟虑。

“在正在酝酿的这场战役中,”他补充说,“出身的骄傲好像一座高地,在她和我之间构成了一个阵地。应该攻击的是这个目标。我留在巴黎是做了一件大错事。这样推迟动身的日期会使我受到轻视,如果这一切仅仅是一场玩笑,还会使我有可能遭到危险。如果走了又有什么危险呢?如果他们是在嘲弄我,我一走了之,这就是对他们的嘲弄了。如果她对我的好感有几分真实性,我的走可以使它增加一百倍。”

德·拉莫尔小姐的信给于连的虚荣心带来那么强烈的满足,他在嘲笑他遇到的事的同时,竟然忘掉了去认真想一想离开有什么好处。

对自己的失策极其敏感,这是他性格里的一个不幸的缺点。这一次失策,使他感到非常不快;他几乎不再去想他在这次小小失败前出现的、难以置信的胜利。到了九点钟左右,德·拉莫尔小姐在图书室门口,扔给他一封信,转身就逃走了。

“看来这要成为一部书信体的小说,”他捡起这一封信,说。“敌人走了一步诱敌深入的诈棋,我呢,我要用冷淡和道德来对付。”

信上要求他做出决定性的答复,使用的那种高傲口气更增加他内心的快乐。他兴冲冲地足足写了两页来哄骗那些想嘲弄他的人,在回信的末尾他又开了一个玩笑,说他决定第二天早上就动身。

这封信写好以后,他想:“花园将做为我交信的地点,”接着他走进花园。他望望德·拉莫尔小姐卧房的窗子。

卧房在二层楼上,她母亲的那套房间旁边,但是底层和二层楼之间有一个很大的夹层。

这二层楼太高,于连手里拿着信,在椴树下的小径上走来走去,从德·拉莫尔小姐的窗口并不能看到他。修剪得非常好的椴树构成的拱顶挡住了视线。“怎么回事!”于连生气地对自己说,“又是一件冒失的事!如果他们企图嘲弄我,让人看见我手上拿着一封信,这对我的敌人们有利。”

诺贝尔的卧房正好在他妹妹的卧房的上面,于连要走出由修剪过的椴树枝形成的拱顶,伯爵和他的朋友们可以把他的一举一动都看得清清楚楚。

德·拉莫尔小姐在她的玻璃窗后面出现了。他把他的信露出了一半;她点了点头。于连立刻朝楼上自己的卧房奔去。他在大楼梯上碰巧遇到了美丽的玛蒂尔德,她眼睛含笑,从容不迫地取走他的那封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