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 卷 第十二章(第2/3页)

德·凯吕斯伯爵酷爱养马,或者是假装酷爱养马。他的时间花在他的马厩里,常常在马厩里吃中饭。这种酷爱,再加上从来不笑的习惯,使他在朋友中间很受敬重。他是这个小圈子里的雄鹰。

第二天,这个小圈子里的人在德·拉莫尔夫人的安乐椅后面刚聚齐,于连还没来到,德·凯吕斯先生就在克鲁瓦泽努瓦和诺贝尔的支持下,向玛蒂尔德对于连的好评发动了猛烈的攻击,而且没有恰当的理由,几乎又是在他刚和德·拉莫尔小姐见面的时刻里。她立刻就明白了其中的奥妙,感到很高兴。

“瞧,他们全都联合起来,”她对自己说,“反对一个具有天才的人,他没有十个路易的年金,除了当面问到他时,他才能够回答他们的话。他穿着黑衣服,他们都怕他,倘若戴上肩章,又会怎样呢?”

她从来没有这么才气横溢过。攻击刚一开始,她就把那些有趣的挖苦话纷纷向凯吕斯和他的同盟者抛过去。等到这些杰出的军官发出的取笑的炮火被打哑以后,她对德·凯吕斯先生说:“只要明天有哪个弗朗什-孔泰山区的乡绅发现于连是他的私生子,给他一个贵族身份和几千法郎,一个半月以后,先生们,他就会像你们一样蓄起唇髭;在半年以后,先生们,他就会像你们一样成为轻骑兵军官。到那时候他的伟大性格不再成为笑柄。我看您,未来的公爵先生,只剩下这个陈腐而荒唐的理由:宫廷贵族优越于外省贵族。但是如果我想要把您难住,如果我成心要让一位拿破仑时代在贝藏松战役中被俘的西班牙公爵做于连的父亲,他出于良心不安在临终时承认了于连,那您还剩下了什么?”

所有这些关于非婚生的出身的假设,在德·凯吕斯先生和德·克鲁瓦泽努瓦先生看来,相当不得体。这就是他们在玛蒂尔德的推理中看到的一切。

尽管诺贝尔平时顺从惯了,但是他妹妹的话讲得太明确,所以他的脸上也不免显出一副严肃的神色,应该承认,这种神色与笑眯眯的和善脸相很不相称,他甚至还大胆地说了几句。

“您病了吗,我的朋友?”玛蒂尔德装出一副认真的样子,回答。“您一定感到非常不舒服,才会用说教来回答玩笑话。

“说教,您!难道您在请求一个省长职位?”

玛蒂尔德很快就忘掉了德·凯吕斯伯爵恼怒的脸色、诺贝尔的不高兴和德·克鲁瓦泽努瓦先生一声不吭的绝望态度。一个决定命运的想法刚刚在她心里产生,她必须对它做出决定。

“于连对我非常真诚,”她对自己说;“一个人在他这个年纪,地位低下,因为野心大得惊人而感到不幸,需要一个女朋友。我也许就是这个女朋友;但是我没有看到他有过爱情的表示。照他的大胆性格说起来,他应该把这种爱情向我吐露出来。”

她疑惑不决,从这时起,她生活中的每时每刻都在自己跟自己争论,而且每次于连跟她谈话,她都能为自己找出新的争论理由。这种自己跟自己的争论把她经常有的烦闷心情驱除得一干二净。

德·拉莫尔小姐的父亲是一个可能当上部长,把树林还给教士的、有才华的人,因此她在圣心修道院时,曾经受到过分的阿谀奉承。这种不幸是无法弥补的。别人曾经使她相信,由于出身、财产等等带来的优越条件,她应该比任何人幸福。这就是君王们烦闷和他们干出所有那些蠢事的根源。

玛蒂尔德没有能够避免这个想法带来的有害影响。一个人不管多么聪明,也不能在十岁上抵挡全修道院的人的阿谀奉承,何况这些阿谀奉承表面上看起来,还是那么有根有据。

从决定爱于连的时刻起,她就不再感到烦闷了。每天她都在庆幸自己下定决心让自己投身在伟大的爱情中。“这种开心事有许多危险,”她想。“那只有更好!好得不能再好!

“没有伟大的爱情,我在十六岁到二十岁,人的一生中这段最美好的时光里,被烦闷折磨得苦不堪言。我已经失去了我最美好的几年,我没有别的快乐,只好听我母亲的那些女朋友胡说八道,据说,她们一七九二年在科布伦茨[3]时,完全不像她们现在说起话来那么严肃。”

正是在玛蒂尔德受到这些事关重大的疑问折磨时,于连弄不明白她的眼光为什么久久地停留在他的身上。他注意到,在诺贝尔伯爵的态度里冷淡的成分成倍地增长,在德·凯吕斯先生、德·吕兹先生和德·克鲁瓦泽努瓦先生的态度里傲慢的成分也有所加强。不过他已经习以为常。哪天晚上只要他显露出与他的地位不相称的才华,事后他往往就会遇到这种不幸。如果不是玛蒂尔德对他个人表示特别欢迎,如果不是这一批人引起他的好奇心,饭后这些蓄唇髭的漂亮年轻人陪着德·拉莫尔小姐到花园里去时,他一定会避免跟着他们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