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 卷 第七章(第2/4页)

这个主意刚开始的时候,看上去好像极其可笑,极其无聊。但是不到两个月以后,侯爵感觉到了它的好处。于连建议他雇用一个在银行家手底下干过的文书,可以把于连负责管理的那些田地的所有收入和支出都记成复式账。

用了这种办法,侯爵对他自己的事务可以一目了然,甚至能够让自己享受到不用他的出面人帮助,进行了两三次新的投机的快乐。他的出面人常常诈骗他。

“取三千法郎给你自己,”一天他对年轻的助手说。

“先生,我的品行可能遭到诽谤。”

“依您看,该怎么办?”侯爵生气地说。

“请您做一个正式决定,亲手写在登记簿上;这个决定是给我三千法郎的一笔钱。况且,是皮拉尔神父想到用这种记账方法的。”侯爵带着德·蒙卡德侯爵[5]听他的管家普瓦松先生报账时的那种厌烦的神色,写下他的决定。

晚上,于连穿着蓝礼服出现时,他们从来不谈事务。侯爵的亲切,是那样迎合我们主人公一直苦痛着的自尊心,以至于他很快就对这个可爱的老人不由自主地感到了一种眷恋之情。这并不是说,于连像巴黎人所说的多愁善感;但是他不是个没有心肠的人,自从老外科军医去世以后,还从来不曾有人这样亲切地跟他说过话。他惊奇地注意到,侯爵常常很有礼貌地照顾到他的自尊心,这在老外科军医身上是从来不曾见到过的。他终于明白了外科军医对他的十字勋章比侯爵对他的蓝绶带还要感到自豪。侯爵的父亲是一个大贵人。

一天,在上午的一次接见结束时,穿着黑礼服,为了处理事务而来的于连使侯爵感到高兴。侯爵把他多留了两个小时,一定要把出面人刚从交易所送来的钞票送几张给他。

“侯爵先生,我求您允许我说一句话,而且我希望它不至于会背离我对您应该怀有的无上敬意。”

“说吧,我的朋友。”

“请侯爵先生俯允我拒绝这份礼物。它不应该赠送给穿黑礼服的人,而且它会完全破坏了您好心地容许穿蓝礼服的人采取的态度。”他毕恭毕敬地行完礼,连看也不看一眼就走了。

这个举动使侯爵感到高兴。他当天晚上讲给皮拉尔神父听。

“有一件事我终于应该向您承认,我亲爱的神父。我知道于连的出身;我的这句知心话,我允许您不为我保守秘密。”

“他今天早上的表现是高贵的,”侯爵想,“而我使他成贵族。”

不久以后,侯爵终于能够出门了。

“到伦敦去过上两个月,”他对于连说。“特别信使和其他信使,会把我收到的信件连同我的批语给您送去。您写好回信,连同原信再给我送回来。我估计往返不过耽搁五天的工夫。”

在通往加来[6]的大路上急急忙忙赶路时,于连对派他去办的那些所谓的要务的无关紧要感到惊讶。

他踏上英国的土地时,怀着怎样一种憎恨的,几乎到了深恶痛绝的感情,我们就不去谈了。我们都知道他对波拿巴狂热地崇拜。他把每个军官都看成是一个哈得逊·洛爵士[7],他把每一个大贵人都看成是一个巴瑟斯特勋爵[8],圣赫勒拿岛上的那些卑鄙的事就是在他的命令下干出来的,因此他得到了担任十年内阁大臣的报酬。

在伦敦他终于了解什么才是极端的自命不凡。他和几个年轻的俄国贵族交上朋友,他们指点他。

“您是个生来命运不凡的人,我亲爱的索雷尔,”他们对他说,“您天生的这种冷漠的、离实际感觉有千里之遥的相貌,正是我们费尽心机想有的。”

“您不了解您生活在其中的这个世纪,”科拉索夫亲王对他说,“您要永远做和别人期待您做的相反的事。瞧,我以名誉担保,这就是我们这个时代的唯一信仰。既不要做个蠢人,也不要做个矫揉造作的人,因为那样的话,别人会期待您干出愚蠢的事和矫揉造作的事,这个格言也就不能再实现了。”

于连有一天在德·菲茨-福尔克公爵的客厅里赢得了荣誉。德·菲茨-福尔克公爵邀请他和科拉索夫亲王参加宴会。人们等了一个小时。于连在二十个等待着的人中间的表现,至今驻伦敦使馆的那些年轻秘书还常常谈起。他脸上的表情真是再好没有了。

他不顾他的朋友们,那些纨绔子弟的反对,想去看看鼎鼎大名的菲利普·文,这个在洛克[9]之后英国唯一的一个哲学家。他发现他正在监狱里服满第七年徒刑。“贵族在这个国家里是不爱开玩笑的,”于连想;“除此以外,文还受到羞辱,受到诽谤,”等等。

于连发现他情绪很好;贵族们的狂怒反而消除了他的烦闷。“瞧,”于连走出监狱时对自己说,“这是我在英国看到的绝无仅有的一个快活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