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 卷 第二章(第2/4页)

神父一下子愣住了。

“不,”最后他回答,“于连不是教士。”

侯爵两级一跨地爬上一道狭窄的暗梯,亲自去把我们的主人公安置在一间朝向府邸大花园的、漂亮的屋顶室里。他问他在那个女裁缝开的内衣店里买了几件衬衣。

“两件,”于连回答,看到这样一位大贵人屈尊地问到这些小事,感到惊慌失措。

“很好,”侯爵态度严肃地说,那种命令式的生硬口气迫使于连陷入沉思。“很好!再买二十二件衬衣。这是您头一个季度的薪水。”

侯爵从屋顶室下来,叫一个上了年纪的人。“阿尔塞纳,”侯爵对他说,“您以后伺候索雷尔先生。”几分钟以后,于连单独一个人待在一间豪华的图书室里。这个时刻是美妙的。为了不让人撞见他处在激动的心情中,他去躲在一个阴暗的小角落里。从那儿他欣喜若狂地注视着那些亮闪闪的书脊。“我可以读所有这些书了,”他对自己说。“我在这儿怎么会感到不愉快呢?德·拉莫尔侯爵刚为我做的事,德·雷纳尔先生哪怕做百分之一,也会认为自己会丢脸一辈子。

“不过,让我们看看那些要抄写的信件。”这件工作干完以后,于连才敢走近那些藏书;他找到伏尔泰的一个版本,差点儿高兴得发了疯。他跑去把图书室的门打开,免得被人冷不防地撞见。然后他让自己享受打开这八十卷的每一卷的快乐。书装订得非常精美,这是伦敦最好的工匠的杰作。其实并不需要如此精美,就能让于连叹为观止。

一个小时以后,侯爵进来,看看那些抄件,惊奇地注意到于连写Cela这个字写了两个l,写成了Cella。[6]“神父对我说过有关他学问的那些话,难道全是假的吗?”侯爵非常失望,和颜悦色地对他说:“您对拼写不是很有把握吗?”

“确实如此,”于连说,根本没有想到这给自己带来的损害;侯爵的仁慈使他深深感动,他不禁想起了德·雷纳尔先生的那种傲慢的口气。

“对从弗朗什-孔泰来的这个小神父进行试验,简直是白费时间,”侯爵想,“但是我那么需要一个可靠的人!”

“Cela只应该写一个l,”侯爵对他说,“您抄完信件以后,凡是您对拼法没有把握的字,都查一查字典。”

六点钟,侯爵打发人来叫他。侯爵带着明显的不快神色望着他的靴子。“这是我的疏忽,我没有告诉您,每天五点半钟您应该穿礼服。”

于连望着他,不明白是什么意思。

“我是说穿长袜,阿尔塞纳会提醒您;今天我会替您道歉的。”

说完这些话,德·拉莫尔先生让于连到一间金碧辉煌的客厅里去。在同样的机会,德·雷纳尔先生决不会不加快脚步,取得先进门的荣幸。前主人的这个小小的虚荣心使得于连踩到了侯爵的脚上;侯爵有痛风病,踩得他痛得难熬。“啊!没想到他还是个笨蛋,”侯爵对自己说。他把于连介绍给一个高身材,外表威严的女人。这是侯爵夫人。于连觉着她态度傲慢,有点像参加圣查理节宴会时的维里埃尔专区区长夫人德·莫吉隆夫人。客厅极端豪华,于连心里有点发慌,他没有听清楚德·拉莫尔侯爵在说什么。侯爵夫人勉强屈尊地朝他看一眼。有几个男人在场,于连在他们中间认出了年轻的阿格德主教,心里感到说不出的高兴,几个月前,在布雷-勒奥修道院的那次宗教仪式上,阿格德主教曾经屈尊地跟他说过话。于连胆怯地注视着这位年轻的高级神职人员,他毫无疑问被于连温柔的眼光吓着了,根本不愿意去认这个外省人。

聚集在这个客厅里的那些男人,在于连看来,多少有点愁闷,有点拘谨。在巴黎,人们谈话声音很低,而且不把小事加以夸大。

一个漂亮的年轻人,个子瘦长,蓄着唇髭,脸色苍白,他六点半左右走进来。他的头非常小。

“您老是让人家等您,”侯爵夫人在他吻她的手时说。

于连猜出这是德·拉莫尔伯爵。他头一眼觉着德·拉莫尔伯爵很可爱。

“难道这可能就是那个会用伤人的玩笑话,把我从这个人家赶出去的人吗?”他对自己说。

于连仔细观察诺贝尔伯爵,注意到他穿着靴子,而且还戴着马刺;“而我呢,显然应该像身份低下的人那样穿鞋子。”大家开始坐下来吃饭。于连听见侯爵夫人略微提高嗓音,说了一句严厉的话。几乎就在同时,他看见一个年轻姑娘过来坐在他对面,这个姑娘头发是极浅的金黄色,身材非常好。她并不讨他喜欢;然而在仔细看了以后,他认为自己从来没有见过一双这样美丽的眼睛;不过它们显露出一个极端冷酷的心灵。接着于连发现它们有着一种在观察人,但是又记着自己非得保持令人敬畏的身份不可的厌倦表情。“然而德·雷纳尔夫人也有十分美丽的眼睛,”他对自己说,“人人都称赞她的那双眼睛;但是它们跟这一双没有一点共同之处。”于连还缺乏经验,辨别不出时不时从玛蒂尔德小姐(他听见别人这么称呼她)眼睛里闪耀出来的是机智的光芒。德·雷纳尔夫人的眼睛亮起来时,这是热情的光芒,或者是她听到什么坏行为时感到义愤的结果。到了这顿饭快结束时,于连想出一句话来形容德·拉莫尔小姐眼睛的美:“它们闪闪发光,”他对自己说。除此以外,她的相貌酷似她的母亲,他越来越不喜欢她的母亲,他不再看她了。相反的,诺贝尔伯爵在他看来各方面都令人赞赏。于连受到这样大的吸引,甚至没有想到因为他比自己有钱,比自己高贵,而去嫉妒他和恨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