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 卷 第二十六章(第2/5页)

这种种事实于连只看到了一半,然而在一所神学院里说出来的每一句话都在力求对它们加以否认;他陷在深深的忧郁中。他非常用功,很快地学会了一些对一个教士很有用的东西;在他看来,这些东西十分虚伪,而且他丝毫不感兴趣。他认为自己再没有别的事情可做。

“难道全世界的人都把我忘了?”他想。他不知道皮拉尔先生收到过几封盖着第戎邮戳的信,把它们投入火里烧了。这些信尽管用词极为得体,但是字里行间透露出最强烈的热情。可以看出,深切的良心谴责在跟这透露出来的爱情进行斗争。“好得很,”皮拉尔神父想,“这个年轻人爱过的至少不是一个不信宗教的女人。”

一天,皮拉尔神父拆开一封信,信上的字迹有一半好像是被泪水洗得模糊不清。这是一封表示永别的信。“终于,”信上对于连说,“我获得上天的恩宠,给了我力量去恨,当然不是去恨我的过失的造成者,他将永远是我在世上的最亲爱的人,而是去恨我的过失本身。牺牲已经做出,我的朋友。您也能看出,这并不是没有眼泪的。我应该献身给他们的那些人,您也曾如此喜爱过他们,他们的灵魂得救获得了最后胜利。一位公正但是可怕的天主不会再因为他们母亲犯下的罪过从他们身上取得报复了。别了,于连,对人要公正。”

信的这个结尾几乎完全看不清楚。写信人留下了一个第戎的地址,不过又希望于连千万不要回信,如果一定要写的话,至少得使用让一个翻然悔悟的女人听了不会脸红的话。

于连的忧郁,再加上承包八十三个生丁一顿的中餐的承包商供应给神学院的低劣饭菜,开始影响到了他的健康。一天早上,富凯突然出现在他的房间里。

“我终于能够进来了。为了看看你,我已经到贝藏松来过五次,当然这不能怪你。总是吃闭门羹。我派了一个人守在神学院门口;见鬼,你怎么从来不出来?”

“这是我强加给我自己的一个考验。”

“我看你变得很厉害。我总算又见到你啦。两个值五法郎的漂亮埃居刚刚使我认识到我只是个傻瓜,没有在头一次旅行时就献上这两个埃居。”

这两个朋友之间的谈话长得没完没了。于连的脸色忽然变了,因为他听见富凯对他说:“顺便问一句,您知道吗?你的学生们的母亲现在信教非常虔诚。”

他说这句话口气轻松。这种轻松口气常常在充满热情的心灵里留下奇怪的印象;因为言者无心,没有料到自己的话触动了这个心灵里的那些最珍贵的利益。

“是的,我的朋友,虔敬到了无比狂热的程度。据说她去朝过几次圣。使玛斯隆神父,就是那个暗中监视可怜的谢朗神父,监视了那么长时间的玛斯隆神父,一辈子都要感到耻辱的是,德·雷纳尔夫人不要他听忏悔,她到第戎去或者到贝藏松来忏悔。”

“她上贝藏松来!”于连说,脸上泛起了红晕。

“经常来,”富凯用疑惑不解的口气回答。

“你身上带着《立宪新闻》吗?”

“你说什么?”富凯回问了一句。

“我问你有没有带着《立宪新闻》,”于连说,用的语气极其平静。“这儿一期要卖三十苏。”

“怎么!连神学院里也有自由党人!”富凯叫了起来。“可怜的法兰西!”他学着玛斯隆神父虚伪的嗓音和温柔的腔调,补了一句。

这次拜访也许会对他起到深远的影响,如果不是第二天,那个来自维里埃尔的、我们的主人公觉得还是个孩子的小学生对他说的一句话,使得他有了一个重大发现。自从来到神学院以后,于连的表现只是一系列的错误。他苦痛地嘲笑自己。

老实说,他一生中的那些重大的行动都安排得非常巧妙。但是对那些琐碎小事他并不注意,而神学院的那些精明人只看琐碎小事。因此他在同学们中间已经被看成是一个自由思想者。他在许许多多细小的行动中暴露了自己。

在他们眼里,他肯定是犯了以下这个大罪:他通过自己的头脑思想、判断,而不是盲目地模仿权威和榜样。皮拉尔神父对他没有任何帮助,在告罪亭之外没有对他说过一次话,即使在告罪亭里也是听得多,说得少。如果挑选卡斯塔内德神父,情况就会完全不一样了。

从发现自己的愚蠢的那一刻起,于连就不再感到烦闷了。他希望了解造成的损害有多大;为了这个目的,他稍稍摆脱了他用来排斥同学们的那种高傲、顽固的沉默态度。这时候他们开始向他报复。他的主动接近遭到近乎嘲笑的蔑视。他认识到,从他进入神学院起,特别是在休息的时候,没有一个小时不在产生对他有利或者不利的后果,不是使他的敌人的数目增加,就是为他赢得一个真正有德行的或者略微没有别人那么粗俗的神学院学生的好感。需要补救的损害太大,任务非常艰巨。从此以后,于连的注意力不断地集中在戒备上。重要的是要为自己设计出一个全新的性格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