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 卷 第十一章(第2/2页)

但是他这种感情是快乐,而不是热情。回到自己的卧房里以后,他只想到一种幸福,就是重新拿起他心爱的那本书的幸福。一个人在二十岁上,对世界的想法以及对他可能在这个世界上产生的影响的想法,胜过了别的一切。

然而他很快地就把书放下,他想着拿破仑取得的胜利,对自己取得的胜利也有了新的认识。“是的,我打了一次胜仗,”他对自己说,“但是应该乘胜追击,应该趁着这个骄傲的绅士退却时打垮他的自尊心。这才完全像拿破仑。我应该请三天假去看看我的朋友富凯,如果他拒绝,我再逼他立即做出抉择,但是他会让步的。”

德·雷纳尔夫人没法合上眼睛。她觉得自己直到这一刻以前从来不曾真正活过。于连用火热的吻吻遍她的手的那种幸福感觉,她没法不让自己去想。

突然间,通奸这两个可怕的字出现在她面前。凡是能加在肉体爱这个观念之上的种种最下流淫猥的、令人厌恶的想法,都纷纷涌进了她的脑海。这些想法力图玷污她以于连和爱他的幸福为对象而为自己绘制的那幅温柔、神圣的图画。未来用可怕的色彩描绘出来。她把自己看成了一个令人鄙视的女人。

这个时刻是可怕的,她的心灵进入了一些陌生的境地。前一天她还尝到了从未感受过的幸福;现在她突然一下子陷入难以忍受的不幸之中。她想象不到会有这样的苦痛,它搅乱了她的理智。有一瞬间她甚至想向她的丈夫承认,她担心自己爱上了于连。那样一来就可以谈谈他了。幸好她记起了,她的姑母从前在她出嫁的前夕给过她一个忠告,谈到了向丈夫吐露秘密的危险,因为丈夫毕竟是一个主人。在极度的痛苦中她绞着自己的手。

她受到一些互相矛盾的、痛苦的想象任意摆布。她时而担心自己没有被爱上,时而犯罪的可怕想法又折磨她,仿佛第二天她就要给送到维里埃尔广场上去示众,还要挂着一块写着字的牌子,向老百姓说明她犯的通奸罪。

德·雷纳尔夫人没有一点人生经验;即使是在完全清醒,能够运用她的全部理智的情况下,她也分不出在天主眼里有罪和受到普遍的蔑视,当众遭受最猛烈的辱骂,有什么差别。

她想到了通奸,还有她认为这个罪行必然会带来的一切耻辱。等到这个可怕的想法暂时放开她,让她得到片刻安息,等到她开始想到跟于连天真无邪地而且像过去一样在一起生活时的乐趣,她发现自己又被抛进于连爱着另外一个女人的这个可怕想法里。他担心会失去这另外一个女人的肖像,或者是担心让人看见这幅肖像会连累到另外一个女人时的苍白脸色,还显现在她眼前。这是她第一次在这张如此平静、如此高贵的脸上发现害怕的表情。他从来没有为了她或者是为了她的孩子们显得如此激动过。这额外增加的痛苦使她的不幸达到了人类心灵所能忍受的最强烈的程度。德·雷纳尔夫人不知不觉地发出叫喊,吵醒了她的贴身女仆。她突然看见灯光出现在她床边,认出了埃莉莎。

“他爱的是您吗?”她在狂乱中嚷了起来。

贴身女仆发现她的女主人陷在可怕的慌乱中,吃了一惊,幸好她对这句奇怪的话丝毫没有注意。德·雷纳尔夫人觉察到自己的轻率。“我在发烧,”她说,“大概还说了几句胡话;请您留在我身边。”克制自己的需要使她完全清醒过来,她觉得自己没有那么不幸了。理智在半睡半醒状态中失去的力量又重新恢复。为了摆脱贴身女仆注视她的目光,她吩咐她读报纸。这个姑娘读着《每日新闻》上的一篇很长的社论;听着她的单调嗓音,德·雷纳尔夫人下了贞洁的决心:再见到于连时,一定要以十分冷淡的态度对待他。

[1]英文,“可是朱丽亚的冷淡也是和善的,她的发颤的纤手从他的手中温柔地缩开,但是留在后面的,是令人心惊的轻轻一压,那么温和而飘忽,那么十分地飘忽,对于心灵只是一个捉摸不定。——《唐璜》第1歌,71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