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部 第十四章(第3/4页)

爱玛自然没有注意到这种默默的爱慕和羞怯。她压根儿不会想到爱情,从她的生活中消失的爱情,竟会在这儿,在她身边,在这件粗布衬衣里面,在为她的美艳而敞开的少年的心扉里怦怦地跳动着。况且,她现在已经把一切都看得那么淡然,她谈吐亲切,目光高傲,态度说变就变,让人没法辨别那究竟是自私还是慈善,是堕落还是美德。比如说,有天傍晚,女仆想要外出,结结巴巴地找了个借口对她说了,她先是火冒三丈,紧接着却冷不丁说了这么一句:“这么说你爱他喽?”

随即,她不等脸红耳赤的费莉茜黛答话,神情黯然地说道:“行了,快跑!去乐你的去吧!”

开春时节,她吩咐把花园从这头到那头拾掇了一遍,根本不听包法利的劝阻;而他瞧着她终于表现出了某种个人意愿,心里还是挺高兴的。身体日渐康复,她也变得愈来愈有主见。她先是设法撵走了罗莱大妈,这位奶妈趁她养病的当口,三天两头带着她那两个喂奶的孩子,还有那个食量大如牛的寄宿生,上这儿的厨房来蹭饭。

而后她又疏远了奥梅一家子,陆续谢绝了其他客人的来访,就连教堂也去得不那么勤了,药剂师对此颇为赞许,趁机客客气气地对她说道:“前一阵您是有点儿让戴教士帽的给缠住了!”

布尼齐安先生一如既往,每天教理课一上完必来应卯。他喜欢在室外呼吸绿荫丛中的新鲜空气;那是他对凉棚的称呼。这时候夏尔正好回来。他俩都觉得挺热;女仆端来甜苹果酒,两人一起为夫人的痊愈干杯。

比内也在那儿,就是稍低些,挨在露台的边上钓螯虾。包法利邀他也来喝一杯,他可是起瓶塞的行家。

“得这样捏住酒瓶,”他得意的目光朝四下扫视一遍,投向天际的景色,“竖直放在桌上,割断细绳以后,起软木塞要很小心,轻轻的,慢慢的,就像餐馆侍者开苏打水瓶子那样。”

可就在他演示的当口,苹果酒常常溅得他们满脸都是,这时教士少不了要似笑非笑地开这么句玩笑:“果然是酒香扑鼻!”

他确实是个好好先生,有一天药房老板劝夏尔带夫人上鲁昂剧院,去看那位有名的男高音拉加尔迪演出,他居然也没表示愤慨。奥梅见他不作声,很是惊讶,想要知道他有何高见,于是神甫说,他认为有伤风化以文学为烈,相比之下音乐要好些。

可是药房老板还要为文学辩护。戏剧的宗旨,他声称,就是抨击偏见,在娱乐的幌子下教化世人。

“Castigat ridendo mores(3),布尼齐安先生!这不,您瞧瞧伏尔泰的大部分悲剧;里面巧妙融进的哲学思想,无论就道德风尚还是处世之道而言,着实对寻常百姓大有教益。”

“我呢,”比内说,“从前看过一出戏叫《巴黎小子》,里面那位老将军实在妙极了!他把一个纨绔子弟狠狠教训了一顿,因为他勾引一个女工,弄得她……”

“无须讳言,”奥梅管自往下说,“也有蹩脚的文学,就像有蹩脚的药房一样;不过,全盘否定这门最重要的艺术,在我看来是一种愚蠢的做法,一种陈旧的观念,只能叫人想起伽利略遭到囚禁的那个黑暗年代。”

“我知道,”神甫还嘴说,“确实存在好作品和好作者;可是,男男女女混杂相处,待在一个装饰极尽奢靡、令人心荡神驰的场所,再加上渎神的装扮,浓重的脂粉,摇曳的烛影,娇滴滴的声腔,到头来自然就会滋生某种放纵的意识,让你心存邪念,难逃淫秽的诱惑。这至少是每位神甫的看法。总之,”说到这儿,他突然换成一种神秘兮兮的语 气,同时往大拇指放上一撮鼻烟丝,“教会要是谴责演戏,那自然是有道理的;我们总该服从教谕才是。”

“教会干吗把演戏的逐出教门?”药剂师说道,“就因为当初他们经常在宗教祭礼上抛头露面。他们粉墨登场,在唱诗班中间扮演称为神迹剧的闹剧,礼法常在剧中受到亵渎。”

教士只来得及发出一声长叹,药房老板就又往下说了:“这就跟圣经里一个样;那里面有……你们知道……好些细节……挺有趣的,有些地方……确实……够轻佻的!”

瞧见布尼齐安先生满脸愠色做了个动作,他连忙说:“啊!敢情您也同意这不是本适合年轻人看的书呐,我可不许阿达莉……”

“可劝人读圣经的,”那一位忍不住大声嚷道,“并不是我们,而是那些新教徒呀!”

“这不管,”奥梅说,“我感到吃惊的是,时至今日,在这么个太平盛世,居然还有人执意禁止这样一种精神娱乐,而它恰恰是全无害处的,劝人向善的,有时甚至是有益于身心健康的,您说是吗,大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