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部 第十章(第2/4页)

“干吗不把她带来?”她低语说。

“嘘!嘘!”爱玛指指药剂师说。

可是比内全神贯注在盯着账单,看样子根本没听见她们的说话。最后他总算走了。爱玛这才如释重负,长长地吁出一口气。

“您呼气可真重!”奥梅太太说。

“噢!屋里太热,”她回答说。

于是,第二天他们就商量怎么安排幽会;爱玛想给女仆送件礼物来收买她;可最好还是在永镇找一座不显眼的房子。罗多尔夫答应去找。

整个冬天,他每星期有三四次深夜来到花园。爱玛有意拿掉了木栅门的门闩,夏尔只以为是丢了。

罗多尔夫来了,就往百叶窗上扔一把沙子通知她。她当即跳下床来;不过有时候她也得等着,因为夏尔特别喜欢坐在壁炉边上说东说西,说个没完。

她心急如焚;假如她的眼睛能把他举起的话,她早就让他从窗子里摔下去了。临了,她就换好晚妆,拿起一本书,大气不出地看了起来,仿佛看得挺有味儿。夏尔这时已经上床,叫她也去睡。

“来呀,爱玛,”他说,“该睡了。”

“好,我就来!”她回答说。

不过,由于烛光刺眼,他翻过身去冲着墙,一会儿睡着了。她屏住气,带着笑,心头直跳,脱下睡袍,溜了出去。

罗多尔夫有件宽大的披风;他把她周身裹住,搂紧她的腰,默不作声地带着她来到花园那头。

他俩坐在凉棚下的木条凳上,当初那些夏日的夜晚,莱昂就在这粗树枝钉的木凳上深情地凝视过她。现在她已经不再想到他了。

透过没有叶片的素馨枝条望去,星星在天空中闪烁。他俩听见小河在背后流淌,河岸上不时传来芦苇干裂的声响。浓重的阴影,一处处的在黑暗中凸显出来,有时遽然一阵震颤,猛地竖起,有如黑压压的排浪那般扑将下来,要把他们吞没。深夜的寒意使他俩搂得更紧;唇间吁出的轻叹,听上去仿佛更响;隐约可辨的眼睛,看上去仿佛更大;四周一片寂静,轻轻诉说的低语,每字每句落在心头,变得清脆而洪亮,余音袅袅,回响不绝。

下雨的夜晚,他们躲进车棚和马厩中间的诊室。她点亮厨房的蜡烛,那是她事先藏在书堆后面的。罗多尔夫待在这儿就像在家里。瞧着书橱、写字桌,还有这整个房间,他都觉得挺逗的,禁不住要拿夏尔来开上一大通玩笑,让爱玛听得很窘。她愿意看见他更严肃,甚至有时更富于戏剧色彩,就像那一回,她觉得听见小路上有脚步声愈走愈近。

“有人来!”她说。

他吹灭蜡烛。

“你有手枪吗?”

“干吗?”

“咦……为自卫呀,”爱玛说。

“为对付你丈夫?嘿!这可怜的家伙!”

罗多尔夫说最后一句话时,做了个手势,意思是说:“我手指头一弹,就把他给弹扁喽。”

她对他的勇敢感到极为惊讶,虽然她觉得其中有种未加掩饰的粗俗不雅的味道,让她有些反感。

罗多尔夫对手枪这茬儿想得很多。假如她说这话是当真的,“那未免很可笑,”他心想,“甚至可鄙,”因为他没有理由去恨那个老实的夏尔,夏尔可不是那种所谓的醋坛子;——对了,爱玛还对他发过一个毒誓,他听了也觉得不怎么对劲儿。

何况,她变得多愁善感起来了。先是要交换肖像细密画,再是要各人剪一绺头发给对方;这会儿她又要一枚戒指,一枚真正的结婚戒指,作为永结同心的见证。她经常对他讲起晚钟和天籁;后来她又说起她的母亲和他的母亲。罗多尔夫的母亲去世都二十年了。可爱玛仍然用矫揉造作的话语安慰他,就像在安慰一个双亲刚去世的小男孩,有时候她甚至会望着月亮对他说:“我相信她俩在天上,也会为我们的相爱感到欣慰的。”

可是她又这么漂亮!他过去有过的情妇,几乎没有一个是像她这样单纯的!这种没有放荡的爱情,在他是一种新鲜的体验,让他摆脱了种种浅薄的习惯,同时既满足了他的情欲,又满足了他的虚荣心。爱玛的狂热,按他的布尔乔亚标准来说,是不足为训的,但是他又在心底里觉得那是弥足珍贵的,因为那是冲着他本人的。结果,他由于吃准了她爱自己,就不再感到局促不安,态度也在不知不觉中起了变化。

他不再像以往那样,说些情意绵绵的话让她感动得流泪,或者用充满激情的抚爱让她如痴如醉;到头来,他们高迈的爱情,从前仿佛是一条大河,她完全沉浸在其中,如今却眼看水在浅下去,河床变得干涸了;她还瞅见了河底的淤泥。她不愿相信这是真的;她对他倍加温柔;而罗多尔夫,却愈来愈不在意掩饰他的冷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