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部 第七章(第3/4页)

说完,他让絮斯丹坐在桌子上背靠着墙。

包法利夫人着手给絮斯丹解领口的系带。衬衣的带子打了死结;她那纤巧的手指在小伙子的颈脖下方忙了好一阵;然后她倒了些醋在自己的细麻布手帕上,轻轻地按擦他的太阳穴,小心翼翼地往上吹气。

赶大车的小伙子醒了过来;可是絮斯丹还是不省人事,白蒙蒙的巩膜上瞧不见瞳仁,就像蓝花消失在了牛奶里。

“最好别让他看见这东西,”夏尔说。

包法利夫人拿起脸盆,把它放到桌子底下去;弯下腰去的当口,她的长裙(一条有四条镶褶的夏季长裙,黄颜色,腰身较长,裙幅很宽)蓬开摊在身边的地砖上;——由于爱玛弯下去时身子一晃,张开了双臂,蓬开的裙幅随着上身的动作,在有些地方瘪了下去。过后,就在她取来一瓶水,搁进几块方糖的当口,药房老板赶到了。女仆刚才去喊他的时候,他火气大得很;这会儿瞧见徒弟眼睛已经张开,他松了一口气。他在小伙子身边转来转去,上上下下地打量起他来。

“笨蛋!”他说道;“小笨蛋,一点不错!不折不扣的小笨蛋!切个静脉放个血,又算得了多大的事哪!还说什么男子汉天不怕地不怕呢!你们瞧瞧他,还自以为能像个松鼠似的,爬得老高老高地去摇核桃哩。啊!来呀,你倒是说话,倒是再吹牛皮呀!你日后想要开药房的话,这会儿就该好好学着点;因为说不定哪天有个棘手的案子,就会把你传上法庭,让你帮法官分析一下案情;这时候,你可得保持头脑冷静,说话有条有理,像个堂堂男子汉的样子,要不人家就会把你看成窝囊废!”

絮斯丹没作声。药剂师接着往下说:“有谁让你来啦?你老是过来打扰先生和夫人!再说,星期三我身边也少不了你。此刻铺子里还有二十个人正等着呢。我撂下他们,不就是为了来照料你吗。好了,走吧!快跑!先到家等我,留心那些药瓶!”

絮斯丹穿好衣服出门以后,大家又谈了一会儿昏厥的话题。包法利夫人从来不曾昏厥过。

“一位夫人能这样,可真不简单!”布朗热先生说。“要说呢,有些人也真是敏感。有一回决斗,我就见过一个证人,才不过听见手枪装子弹的声音,就失去知觉了。”

“我呢,”药剂师说,“看见别人的血,我一点也不在乎;可要是想到是自己在流血,想着想着我就会浑身发软。”

这会儿布朗热先生打发他的下人先回去,关照他好好放宽心,既然他的怪念头已经过去了。

“可也多亏这样,我才有幸认识各位,”他随即说了这么一句。

说这话的时候,他的眼睛始终看着爱玛。

然后他把三个法郎往桌子角上一放,漫不经心地打个招呼便扬长而去。

他不一会儿就走到了河对岸(这是回拉于歇特的必经之路);爱玛瞥见他的身影在草原的杨树底下前行,不时放慢步子,像是在想心事的模样。

“她非常可爱!”他心里想道;“这位医生太太非常可爱!漂亮的牙齿,乌黑的头发,一双脚长得那么小巧,身段比得上巴黎的娘们儿。她是打哪儿钻出来的?那个胖家伙到底是从哪儿把她弄到手的?”

罗多尔夫·布朗热先生三十四岁,生性粗鲁,精明干练;他常在女人堆里混,是个情场老手。这个女人让他觉着挺漂亮:于是他就一个劲儿地想着她,还有她的丈夫。

“我看他是个蠢货。她大概早就对他腻烦了。他指甲脏兮兮的,一脸胡子足有三天没刮了。他一路颠颠跑跑地去出诊,撇下她一个人在家里补袜子。她有多无聊!她一准巴不得住在城里,每天晚上跳波尔卡!可怜的小娘们儿!她渴望爱情,就像案板上的鲤鱼渴望水。我敢肯定,三句献殷勤的话一说,她就会爱得你要命!一定又温柔,又迷人! ……是啊,不过事后怎么从中脱身呢?”

隐隐约约觉着日后即使成了好事,只怕也少不了麻烦,他不由得想起了他的情妇,拿她来作个比较。那是个鲁昂的女演员,目下由他供养着;可她的模样刚在记忆里浮现出来,他就感到腻烦了。

“哦!”他想道,“包法利夫人比她漂亮得多,尤其是娇美得多。维吉妮眼看愈来愈胖喽。她那些逗乐的玩意儿,简直太乏味了。再说,她吃长臂虾都吃上瘾了!”

空旷的田野,四下里不见人影,罗多尔夫只听见野草擦着靴子有节奏的响声,以及远处藏在荞麦田里的蟋蟀的叫声;他眼前仿佛又出现了爱玛在客厅里的身影,就像方才他见到的那样穿着衣服,然后他把她的衣服都剥了下来。

“嗨!我一定要把她弄到手!”他喊出声来,抡起手杖把前面的一个土块击得粉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