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部 下编 家庭的晦气星 一 浪子回家(第2/2页)

①十八世纪时医学界首创动物磁性说,逐渐发展为唯心论的磁性感应学说,也就是精神感应的学说,其中包括催眠术。

虽然如此,第一阵激动过去以后,微妙的真相开始透露了。不久吕西安发觉夏娃的亲热和以前有所不同。大卫极受尊重,而吕西安是人家硬着头皮爱的,有如爱一个闹过许多乱子的情妇。敬是感情的基础,有了敬意,感情才切实可靠,而切实可靠的感觉又是我们生活所必需的;沙尔东太太对于儿子,夏娃对于哥哥,却缺少这点儿敬意。吕西安觉得自己得不到绝对的信任;如果他做人清白,这种情形决不会有。阿泰兹信中对他的看法变了妹子的看法,在她的举动,眼神,声调中流露出来。大家是可怜吕西安!至于门户的光彩和荣誉,家庭之中的英雄,这些美妙的希望都一去不复返了。他的轻率使人害怕,不敢让他知道大卫的藏身之处。吕西安想看妹夫,对夏娃竭尽温存,百般试探,夏娃只是不理。当初在乌莫的时节,只要吕西安眼睛一瞥,妹子就当作不可违抗的命令,现在的夏娃可不是那时的夏娃了。

吕西安说要补赎罪过,自称能够救大卫。夏娃回答说:“你别管,我们的敌人才阴险才精明呢。”吕西安摇摇头,意思是:“我同巴黎人也交过手了……”妹子瞅了他一眼,仿佛说:“你不是打败了吗?”吕西安私忖道:“他们不爱我了。家庭跟社会一样势利。”

从第二天起,诗人就推敲为什么母亲和妹妹对他缺乏信心,结果他不是怨恨,而是引起一肚皮的牢骚。他用巴黎生活做标准,衡量淳朴的外省生活,忘了这一家子艰苦卓绝,过的清贫简陋的日子,原是他造成的。——“她们太庸俗了,不会了解我的”,他这样想着,精神上同母亲,妹子和大卫疏远了,而他也不能使他们对他的性格和前途再存什么幻想。

夏娃和沙尔东太太饱经忧患,变得很会猜度人,她们暗暗咂摸吕西安的心思,觉得被他误解了,眼看他和她们离得远了。两人私下想:“他上巴黎去了一趟,变得多厉害!”他的自私本是她们一手培养出来的,她们终于自食其果。这点轻微的酵母免不了在双方身上都发酵,尤其在犯了大错的吕西安方面。夏娃这种妹子,倒还肯对一个犯了过失的哥哥说:“你的错让我来承担了吧……”凡是心心相印,极其美好的感情,象少年时代的夏娃和吕西安那样,一受伤害就无可挽回。流氓恶棍动过刀子,依旧能讲和;情人之间为了一个眼风,一句话,可以终身反目。有些决裂的例子往往难于理解,原因就在于回想到那种近乎完满的感情。只要不曾有过纯洁的毫无芥蒂的交谊,即使心存猜忌也还能相处;不比两个过去肝胆相照的人,临到眼神言语都要提防的时节,会觉得不堪忍受。因为这缘故,一般大诗人特意让他们的保尔和维吉妮①在少年时代终了的时候夭折。我们怎么能设想保尔和维吉妮反目呢?……物质的损害虽然严重,夏娃和吕西安并没因此加深裂痕,这一点倒也难得;但是无可指摘的妹子同犯了错误的诗人一样,两人浑身都是感情,所以只要一个极小的误会,极小的争执,或者吕西安再犯什么过失,就能使他们分手,或者酿成争端,终于骨肉仳离。有关银钱的事,一切都好解决;感情却绝对不肯妥协。

①法国作家贝尔纳丹·圣皮埃尔(1737—1814)的小说《保尔与维吉妮》中的主人公,此处泛指两小无猜的小情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