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五章 假遗嘱(第3/4页)

施穆克痛苦难忍,心跳得可怕,脑袋一歪,搭拉在扶手椅的靠背上,像是昏了过去。

“是的,我听清了!可你好像离我两百步那么远……我觉得我跟你一块陷进了坟墓!……”德国人痛苦不堪,说道。

他走到邦斯跟前,拿起他的一只手,用自己的双手捧着,就这样在心底作了虔诚的祈祷。

“你在用德语嘟哝着什么呢?……”

“我求上帝把我们俩一起召到他那儿去!……”祈祷之后,他简单地回答了一句。

邦斯艰难地探出身子,因为他肝脏疼痛难忍。他好不容易挨近了施穆克,亲了亲他的额头,把自己的灵魂化作了祝福,献给这个像上帝脚下的羔羊一样的人。

“喂,听我说,我的好施穆克,快死的人的话,是必须服从的……”

“我在听着呢!”

“你的房间和我房间是通的,你床后那个凹进去的地方有一扇小门,正对着我的一个珍品橱。”

“是的,可那儿全堆满了画。”

“你马上把那扇门腾出来,声音不要太响!……”

“好……”

“你先把两头的过道腾出来,你和我房间的都要腾开;然后再把你的房门虚掩着,等茜博太太来换你给我守夜时(她今天很可能提前一个小时来),你像平时一样去睡觉,要显得非常疲劳。尽可能装出睡很很熟的样子……可一等她在扶手椅上坐下来,你就从你的门进去,守在那里,把那扇小玻璃门的细布帘子稍稍撩开一点,好好看着那边的动静……你明白了吗?”

“我明白了。你觉得那个坏女人会把遗嘱烧掉吗……”

“我不知道她会做些什么。可我相信你从此再也不会把她看作天使。现在,给我来点音乐,你随便来几支曲子,让我高兴高兴……这样你就可以集中注意力,不被那些伤心的念头缠住,你就用你的诗来给我充实这悲怆的一夜吧……”

施穆克坐到钢琴前。在这个天地里,没过几分钟,痛苦的颤栗和刺激所唤起的音乐灵感,便如往常一样把善良的德国人带向了另一个世界。他寻找到了一些崇高主题,任意渲染,忽而表现出肖邦的那种拉斐尔式的悲怆和完美,忽而充满李斯特的那股但丁式的激情和气势,这是最接近于帕格尼尼的两种音乐表演。音乐演奏到如此完美的境界,那演奏家自然便可与诗人平起平坐,演奏家之于作曲家,就像演员之于剧作家,是一个神圣的传达者,传达的是神圣的内容。可是,在这天夜里,施穆克让邦斯提前听到了天国的音乐,这音乐是如此美妙,连圣塞西尔听了都会放下手中的乐器,他集贝多芬和帕格尼尼于一身,既是创造者,又是表演者!不尽的乐声和夜莺的歌唱,像夜莺头顶的天空一样崇高,似啼啭声回荡的森林一般绚烂多彩,他在超越自我,把老音乐家引入了拉斐尔笔下的那种令人陶醉的境界,在博洛涅美术馆中,可以一睹这一风采。突然,一阵可怖的铃声打断了这一充满诗情画意的演奏。二楼房客的女佣人奉主子之命,前来请求施穆克不要吵了。夏波洛先生、夏波洛太太和夏波洛小姐给吵醒了,再也睡不着,说戏院的音乐白天有的是时间练习,还说在玛莱区的公寓里,不应该半夜里弹钢琴……此时,已经是凌晨三时左右。邦斯仿佛听到了弗莱齐埃和茜博太太谈话似的,不出他的所料,果然在三点钟,茜博太太出现了。病人朝施穆克投去会心的一瞥,意思是说:“瞧,我猜得不是很准吗?”接着,他躺好,像是睡得很熟的样子。

对施穆克的天真无邪,茜博太太是坚信不疑的——儿童的各种狡猾诡计正是凭着天真这一伟大的手段才得以奏效——所以,看到他向她走来,一副悲喜交集的样子跟她说话时,她绝对不可能起疑心,怀疑他在撒谎:“今天夜里,他的情况糟糕透了!像见鬼似的,尽折腾!我没办法,只得给他弹奏音乐,想让他安静下来,可二楼的房客上了楼,让我别吵了!……真是讨厌,这可关系我朋友的生命。我弹了一夜琴,累死了,今天早晨都要倒下了。”

“我可怜的茜博情况也很不妙,要是再像昨天那样来一天,他就要断气了!……您有什么法子呢!是上帝的意愿!”

“您的心真纯,灵魂多美,要是茜博老爹死了,我们就一起生活!……”狡猾的施穆克说道。

一旦纯朴正直的人作起假来,那就太可怕了,绝对像是孩子,设的圈套不留一点痕迹,就像野蛮人一样精于此道。

“那您去睡觉吧,我的小伙子!”茜博太太说,“看您的眼睛,太累了,肿得就像是拳头。快去吧!想到能跟您这样的好人一起养老,即使失去了茜博,也算有点安慰。放心吧,我会好好教训教训夏波洛太太……一个卖针线出身的女人竟敢这么难说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