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卷 四一个帮倒忙的朋友

这天夜里,卡齐莫多没有睡.他刚刚在教堂里巡视了最后一圈.然后就在他关上教堂各道大门的时候,没有注意到副主教看见他小心翼翼地插上巨大铁杠门栓,锁上挂锁,几扇大门好似铜墙铁壁般坚固,脸上所流露出来的一丝不快神情.堂.克洛德看起来比平常更加心事重重.再说,自从那天夜间摸进爱斯梅拉达的小屋经受那场遭遇一后,他时常拿卡齐莫多出气,但不管怎样粗暴对待他,甚至好几次动手揍他,丝毫也改变不了这忠心耿耿的敲钟人那种百般忍耐.俯首贴耳和逆来顺受的脾性.侮辱也罢.威胁也罢.拳打脚踢也罢,凡是来自副主教的一切他都忍受了,没有一声责难,也没有半句怨言.顶多是看见副主教爬上钟楼楼梯时,心神不定地密切注视着他的举动.不过,副主教倒是主动不再在埃及少女眼前露面.

且说到这天夜里,卡齐莫多朝玛丽亚.雅克琳.蒂博德这些被遗弃的可怜大钟瞅上一眼,随后一直登上北边钟楼的顶上,把密不通风的手提灯搁在檐边水溜口上,眺望起巴黎城来.那天夜晚,我们上文已经交代过,天黑得伸手不见五指.在那些的里,巴黎可以说是还没有路灯照明的.呈现在眼前的是一大堆模糊的黑影,这里那里,被塞纳河那微白色的弧线形河道把这黑影割裂开来.卡齐莫多在楼顶只看见圣安东桥那边,远处有座建筑物阴暗模糊的侧影高踞在所有的屋顶之上,那座建筑物有扇窗户发出光亮.那里也有个人彻夜不眠.

敲钟人任凭自己的独眼随意扫视这雾茫茫和夜沉沉的天际,内心里却感到有一种难以言传的不安.几天来他一直警惕着.他不断看见教堂周围有一些面目可憎的人在游荡着,目不转睛地注视着那少女避难的小屋.心里想到,多半是在策划什么阴谋以危害那避难的不幸姑娘.他想,民众都仇恨她,如同憎恨他一样,很可能马上就要发生什么事.所以,他坚守在钟楼上,虎视眈眈,如拉伯雷所说,在梦中左顾右盼,一会儿看看姑娘的小屋,一会儿望望巴黎,像一只忠实的狗,疑心重重,以保万无一失.

他那只独眼,大自然仿佛要对他的丑陋作为一种报偿,使之能洞察秋毫,几乎可以代替卡齐莫多所缺的其他一切器官.正当他用这只独眼仔细察看巴黎这座大都市,忽然看见老皮货沿河街的侧影有些异常,似乎有什么动静.堤岸栏杆衬映在泛白的河水上的乌黑剪影的线条,而不像别处的堤岸那么笔直而平静,看起来像在波动,犹如河水的起伏波涛,又像一群一群的人走动时脑袋的攒动.

他觉得这有些蹊跷,于是倍加注意.那运动的方向似乎是朝老城走来.不过没有一点亮光.移动在堤岸持续了一阵,随即像流水似地渐渐流过去,好像那流经过去的什么东西进了城岛里面,随后完全停止了,堤岸的轮廓又恢复笔直静止了.

在卡齐莫多绞尽脑汁百思不得其解的时候,他觉得那动着的东西又在教堂前庭街上出现了,这条街在老城垂直地一直延伸到圣母院的正面.最后,尽管夜色浓重,他还是看见有一支纵队的前列从这条街涌出,只一转眼的功夫,一群人在广场上四处散开,当然在黑暗中什么也分不清,只见黑压压的一群.

这一场景真是惊心动魄.这支奇特的行列似乎最关注的是躲藏在最阴暗的地方,并尽可能保持肃静.但是,总会弄出一点声响来,纵然只是轻微的脚步声.不过,这种声响甚至还未传到我们这个聋子耳中就消失了.这一大群人,他几乎看不见,压根儿也听不见,却在他鼻子底下攒动行进,他觉得那仿佛是一群人,无声无息,不可触摸,消失在雾霭之中.他仿佛看见一阵浓雾朝他扑来.浓雾中人影憧憧,又似乎看见一群鬼影在黑暗中移动.

他顿时心里又害怕起来,心里于是又想起有人善意要谋害埃及姑娘.他隐约地感到一场风暴迫在眉睫.在这危急关头,他自己打着主意,其推理又快又准,人们根本不会想到这个如此不健全的脑袋瓜所能想得出来的一切.该不该叫醒埃及姑娘呢!该不该叫她逃跑呢?从哪里逃呢?街道被堵住,教堂陷于背水的绝境.没有渡船!没有出路!......只有一种办法,就是死守圣母院大门,至少抵抗一阵,直到救兵到来,如果真有救兵来的话,就不要去打扰爱斯梅拉达的睡眠.不幸的姑娘非死不可的话,什么时候醒来也不会迟的.这个主意一定,他便更加冷静地观察起敌军来了.

教堂广场的人群似乎时时刻刻都在增多.只不过卡齐莫多推测,他们一是只发出他轻微的声响,因为街上和广场四周人家的窗户仍然紧闭着.突然,一道亮光闪耀,转瞬之间,七八支点燃的火炬在众人头顶上晃动,在暗影中团团火焰摇曳不定.卡齐莫多这下子明明白白地看见教堂广场上宛如波浪起伏,一大群可怕的男男女女,全是衣衫褴褛,手执长镰.梭标.柴刀.槊,其千百个尖头闪闪发光.这里那里,高举着乌黑的钢叉,远望过去,他们一张张丑恶的脸上都仿佛长了角一般.他隐约想起这群乌合之众,相信认出了几个月前拥护他为狂人教皇的所有那些面孔.有个男人一手执火把,一手执砍刀,爬上一块界碑,好像在发表什么演说.与此同时,这支奇怪的大军进行了几次调动,仿佛在占领教堂周围的阵地.卡齐莫多捡起灯往下走,来到两座钟塔之间的平台上,就近进行观察,并琢磨防御的办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