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卷 二一个教士和一个哲学家

小姐们刚才看到的那个站在北边钟楼顶上,聚精会神探身望着吉卜赛女郎跳舞的教士,是克洛德.弗罗洛副主教.

副主教在这钟楼顶上为自己设置的那间神秘小室,读者们想必没有忘记吧.(顺便提一下,我不知道是不是就是今天从两座钟楼拔地而起的平台上面,透过朝东的方形小窗洞,可以望见内部的那一间.房间很简陋,如今光秃秃的,空空荡荡,破烂不堪,随随便便粉刷过的墙壁上,疏疏落落地装饰着几幅大教堂里面的发黄的蹩脚版画.我猜想,这个洞里现在的主人是蝙蝠和蜘蛛,因此苍蝇遭到双重的歼灭战.)每天,太阳下山前一个小时,副主教就登上钟楼的楼梯,躲进这间小屋,有时整夜都在那里.这一天,他来到陋室的低矮小门前,从腰间荷包里掏出小钥匙,正要把钥匙插进锁孔里,忽然耳边传来了一阵手鼓和响板的声音.响声来自教堂前面的广场上.前面已经说过,这间小屋只有一扇朝向主教堂背部的窗洞.克洛德.弗罗洛连忙抽出钥匙,就来到钟楼顶上,这就是小姐们所看到的,神态阴郁的沉思.他呆在那里,神色庄严,一动不动,全神贯注地凝视着,沉思着.整个巴黎就在他脚下,连同全城无数楼房的无数尖顶,远处环绕着的柔弱的山丘,从一座座桥下蜿蜒流过的塞纳河,街上波涛汹涌般的民众,如云朵缭绕的烟雾,似链条起伏的屋顶,以及挤压着圣母院的重重叠叠的链环.但是,在这一整座城市中,副主教只盯着地面的一点:圣母院前面的广场;在这一整片人群中,只盯着一个身影:吉卜赛女郎.

要说清楚那是什么样的目光,目光中喷射出来的火焰又是从哪儿来的,实在是一件难事.这是一种呆板的目光,却又充满着纷乱和骚动.他全身木然不动,只有不时身不由己地颤抖一下,好像一棵树被风摇动;撑在大理石栏杆上的双肘,比大理石还要僵硬;直愣愣的笑容,连整张脸都绷紧了.仿佛克洛德.弗罗洛全身都僵死了,唯有两只眼睛还活着.

吉卜赛女郎翩翩起舞着,手鼓在指尖上旋转,而且一边跳着普罗旺斯的萨拉帮德舞,一边把手鼓抛向空中.欢快,矫捷,轻盈,丝毫没有感觉到那垂直投射在她头上的那可怕目光的压力.

群众聚集在她周围.不时有个怪里怪气穿着红黄两色外衣的男子出来帮她跑个圆场,然后又回到离舞女几步远的一张椅子上坐下,抱住山羊的头放在他的膝盖上.看上去那个男人像是吉卜赛女郎的伴侣.克洛德.弗罗洛从所站的高处向下望去,无法看清他的长相.

自从看见这个陌生人,副主教心猿意马,既要注意跳舞姑娘,还要注意那个男人,脸色越来越阴沉了.猛然他挺直身子,全身一阵哆嗦,嘟嚷道:这个男人是谁?我从来都是看见她一个人的!

一说完,就一头又钻到螺旋形楼梯曲曲折折的拱顶之下,冲了下楼去.在经过钟楼那道半开半闭的门前时,冷不防发现的一件事,不由的他一怔,只见卡齐莫多俯身在好似巨大百叶窗的石板屋檐的一个缺口处,也正在向广场眺望.他看得那样的入神,连他的养父走过那里都没有觉察.那只粗野的眼睛里,流露出一种奇异的表情.这是一种入了迷的温柔目光.克洛德情不自禁地喃喃道:奇怪!难道他也在看那个埃及姑娘吗?他接着往下走,刚过一会儿,心事重重的副主教就从钟楼底层的一道门走到了广场.

吉卜赛姑娘到底怎么啦?他混在那群被手鼓声吸引来的观众当中,问道.

不知道.他旁边的一个人应道.她突然不见了,大概可能是到对面那幢房子里跳凡丹戈舞去了,是他们叫她去的.

吉卜赛女郎刚才婀娜多姿,舞步翩翩,遮掩了地毯上的花叶图案,此时就在她跳舞的地方,在同一张地毯上,副主教看到的只有穿着红黄两色上衣的那个男子.此人为了挣上几个小钱,正在绕着***走圆场,只见他双肘搁在屁股上,脑袋后仰,脸孔通红,脖子伸长,牙齿咬住一把椅子,椅子上拴着向旁边一个女子借来的一只猫,猫被吓得喵喵直叫.

这个江湖艺人汗流浃背,顶着由椅子和猫构成的高高金字塔,从副主教面前走过.副主教立刻喊道:圣母啊!皮埃尔.格兰古瓦,你在做什么?

副主教声色俱厉,把那个可怜虫吓了一大跳,一下子连同他的金字塔都失去了平衡,椅子和猫一古脑儿的砸在观众的头上,激起一阵经久不息的嘲骂声.

要不是克洛德.弗罗洛示意他跟着走,趁混乱之机,赶紧躲进教堂里去,皮埃尔.格兰古瓦(确实是他)可就麻烦大了.猫的女主人,以及周围所有脸上被划破擦伤的观众,很可能会一齐找他算帐的.

大教堂已一片昏暗,一个人没有.正殿四周的回廊黑没洞洞的,几处小礼拜堂的灯光开始像星星一样闪烁起来了,因为拱顶越来越漆黑了.唯有大教堂正面的大圆花窗仍在夕阳的余照下,色彩斑烂,犹如一堆璀璨的宝石,在阴暗中熠熠发亮,并反射耀眼的光辉到正殿的另一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