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卷 一圣母院(第2/3页)

如果我们往主教堂上面去,不停下来观看那成千上万的野蛮玩艺儿,那座迷人的小钟楼屹立在交叉甬道交叉点上,轻盈而又奔放,绝不逊色于邻近圣小教堂的尖塔(也已毁掉),比其他塔楼更高地刺向天空,高耸,尖削,空灵,回声洪亮.这座小钟楼的命运又如何?在1787年一位自命风雅的建筑师把它截肢了,并且认为用一张像锅盖似的铝制大膏药往上一贴,就可以把伤疤遮掩住了.

中世纪奇妙艺术,几乎在任何国家,尤其在法国,其遭遇大多如此.从这座艺术的废墟上,可以发现不同程度地破坏了艺术有三种因素:首先是光阴,岁月不知不觉地侵蚀着它的外表,留下了稀稀疏疏的缺口和斑斑锈迹;其次是一连串政治宗教革命,就其本质来说,这些革命都是盲目的,狂暴的,不分青红皂白,一味发起向中世纪艺术冲击,撕去了其雕塑和镂刻的华丽衣裳,拆毁了其花瓣格子窗户,打碎了其蔓藤花纹项链和小人像项链,一会看不惯教士帽,一会不满意王冠,于是索性连根拔除塑像;再次是时髦风尚,越来越怪诞,越来越丑陋,从文艺复兴时期种种杂乱无章和富丽堂皇的风尚开始,层出不穷,导致建筑艺术的衰落.时髦风尚的破坏,比起革命尤甚.各种时兴式样,肆无忌惮地对这建筑的艺术进行阉割,攻击它的骨架,砍的砍,削的削,瓦解的瓦解,从形式到象征,从逻辑直至美貌,活生生的整座建筑物只有任其肢解了.而且,花样翻新,经常一改再改,这至少是时间和革命所未曾有过的奢望.时之所尚,甚至打着风雅情趣的旗号招摇过市,厚颜无耻地在峨特艺术的伤口上敷以时髦一时实则庸俗不堪的各种玩艺儿,饰以大理石饰带.金属流苏,装饰显得形形色色,卵形的,涡形的,螺旋形的,各种各样的帷幔.花彩.流苏.石刻火焰.铜制云霞.胖乎乎的小爱神.圆滚滚的小天使,总之,真正的麻疯病!它先是开始吞噬卡特琳.德.梅迪奇斯小祈祷室的美丽容颜,两百年后,又在杜巴里夫人小客厅里肆虐,使其在经受折磨和痛苦之后,建筑艺术终于咽气了.

于是,综上所述,今日损坏着峨特建筑艺术的有三种灾祸:表面的皱纹和疣子,那是时间的业绩;万般作践.肆虐.挫伤.砸碎,那是从路德直至米拉博历次革命的业绩;肢解.截肢.四肢脱臼.修复,那是维特吕维于斯和维尼奥尔的倡导者们所进行的希腊式.罗马式或野蛮式的工作.学院派把这一由汪达尔人所创造的辉煌艺术给扼杀了.数百年岁月和历次革命风云所造成的破坏,至少是没有偏心的,磊落光明的,然而接踵而至的那多如牛毛的各种流派的建筑师,却都是,曾经宣过誓的,许过愿的,他们对低级趣味趋之若鹜,竭尽破坏之能事,竟用路易十五时代菊苣纹饰去代替巴特农神庙里最大光轮上峨特式的花边饰带.这可真是蠢驴对垂死的雄狮猛踢了一脚.遍体鳞伤的老橡树,还要遭受毛毛虫的摧残,蛀呀,啃呀,撕呀.

想当初,罗贝尔.塞纳利曾把巴黎圣母院比做埃费索斯的著名的狄安娜神庙-被古代异教徒奉若神明并使埃罗斯特拉图斯名字永留于世-,认为圣母院这座高卢人大教堂在长度.宽度.高度和结构上都技高一筹.抚今追昔,真有天壤之别!

况且,巴黎圣母院也不是可称之为形态完整.风格确定.归入某类建筑艺术的那种纪念性建筑物.它不属于罗曼风格,和峨特风格.整座建筑算不上是一种典型.巴黎圣母院不像图尔纽寺院那样,不是以开阔穹窿为构架的建筑物,一点也不见粗实的拱腹,浑圆的拱顶,冰冷的风貌,庄严的气概.圣母院也不像布尔日大教堂,不是尖顶穹窿的建筑物,轻盈,千姿百态,布满尖形饰物,如花盛放.既不能把圣母院列入那类阴暗.神秘.低矮.似乎被圆形拱压碎似的教堂的古老家族;这类教堂除了平顶有自己的特点之外,几乎都是埃及式样的;它们所有都是象形文字式的,所有都用于祭祀,都具有象征性;在装饰方面,更常见的是菱形和曲折形,而不是花卉图案;但花卉图案又多于动物图案,动物图案又多于人物图案;与其说这一切是建筑师所创造的,毋宁说是主教所建筑的;这类教堂是建筑艺术的初期形态,无不烙着来自始于拜占庭帝国.终止于征服者吉约姆的那种神权军事纪律的痕迹.也不能把我们圣母院列入那类高大剔透.饰满彩色玻璃窗和各种雕塑的华丽教堂家族;这类教堂形状尖削,姿态奔放,作为政治象征,具有村社和市民的色彩,作为艺术品,却带有自由.任意和狂放的特征;这是第二个阶段的建筑艺术变态,不再是象形文字式的了,也不再是不可逾越的并仅限于祭祀的了,而是富有艺术魅力的,深孚众望的,始自十字军归来,终止于路易十一时代.总而言之,巴黎圣母院既不属于第一类纯罗曼血统,也不属于第二类纯阿拉伯血统.

巴黎圣母院是一种过渡性的建筑物.当中殿最初的大柱被萨克逊建筑师将竖起时,十字军带回来的尖拱式样,已经以征服者的姿态盘踞在原来只用于支撑圆拱的那些罗曼式的宽大斗拱之上.尖拱因此后来居上,构成这座主教堂的其余部分.然而,初出茅庐,还有点胆怯,所以显得有时放大,有时加宽,有时收敛,还不敢像以后在许许多多主教堂所展现出来的那样象箭似地直刺天空.这大概是因为它感觉罗曼式的粗笨柱子就在近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