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期 痴心女子 36(第5/5页)

他们两个,同室异心,已经三天了。也许有人可以冒昧地说这样一句似非而是的怪话:他的兽性如果更强烈,那他的人格就会更高尚。我们并不这样说。不过,克莱的爱,却的确可以说轻灵得太过分了,空想得到了不切实际的程度了。对于这种人,在他们跟前,有时反倒不如不在他们跟前,能更感动他们。因为所爱的人,不在他们跟前,他们可以把他们所爱的人想象一番,在这种想象里,反倒能把所爱的人实在的缺点消灭。她看出来,她的形体不象她所预料的那么有力量。那么能感动他。先前那个比喻的说法是对的了:她是另外一个女人了,不是原先激起他的爱欲那一个了。

"我把你说的话,都琢磨过了,"苔丝说,同时把一只手的食指,在桌布上划着,用带着戒指的那一只支着前额,戒指仿佛嘲笑他们两个似的。"你说的那些话,没有一句不对的;是不能那么办,你是得离开我。" "不过你哪,你怎么办哪?""我可以回娘家呀。"克莱却还没想到这步办法。

"一定可以吗?"他追问说。

"一定可以。咱们既是非分离不可,那咱们早早分离完事,不更好吗?你从前说过,男人在我面前,极容易把持不住;要是我老跟你在一块儿,也许你会把持不住,忘了你的理性,忘了你的愿望;如果真有那一步,那以后你的后悔。我的烦恼,还能让人受得了吗?" "你可愿意回娘家?"他问。

"我要跟你分离,所以我要回娘家。" "那么,就那么办吧。"苔丝听了这句话,虽然没抬头去看克莱,却不觉失惊一动。因为提出办法是一回事,允诺实行又是一回事,这一层只怕她明白得太快了。

"我早就害怕要有这一步了,"她嘟哝着说,脸上驯驯伏伏地不动声色。"我并不抱怨,安玑。我,我觉得,这是顶好的办法。你对我说的那些话,我听着真是至情至理。因为,比方咱们两个同居,虽然不会有外人来揭我的短处,但是以后日子久了,可保不住你不为一点小事儿闹脾气,保不住你不把我从前的事儿顺口说了出来,也就保不住别人听不见,也许还让咱们的儿女听见哪。现在这种样子,不过让我伤心罢了,到了那个时候,那可就要叫我受大罪,就要要了我的命了。所以我现在离开你,是顶对的。我,明天就走。""我也不在这儿住啦。我不过不肯先开口就是了,其实我早就觉得咱们应该分居了,至少得分居一些日子,等到我能把事情的真相看得再清楚一些,可以给你写信的时候。"苔丝偷偷地看了她丈夫一眼。只见他满脸灰白,甚至于还全身颤抖。但是苔丝看到,她嫁的这个丈夫,外面上那样温柔,心里头却那样坚定;看到他有那种意志,一定要把粗鄙的感情,化为精妙的感情,把有形的实体,化为无形的想象,把肉欲化为性灵,她仍旧跟从前一样心惊胆寒。他那种支配一切的想象,仿佛是狂暴的风,一切本性。倾向。习惯,遇到了它,都要象枯萎的树叶一样。

他大概看见她偷偷地瞧他来着,因为他接着解释说,"凡是跟我不在一块儿的人,我想起他们来,都觉得比在一块儿的时候可爱。"于是又带着玩世不恭的态度,加了一句说,"谁知道哪,保不定咱们两个,将来有那么一天,都过腻了,就又凑到一块儿,和好起来了;这样的人可就太多啦。"克莱当天就动手捆扎行装,苔丝也上了楼,去收拾东西。他们这两个人,对于任何象是后会难再的离别,都觉得非常痛苦,所以他们如今预备分手,却假装着后会有期,作种种猜想,宽慰自己;但是两个人心里,却分明觉到,明天这番别离,也许就是永远的别离。他知道,她也知道,刚一分手的头几天,他们互相牵引的力量,在她那方面,这种力量是不凭借才艺的,大概要比以前任何时期都更强烈,但是日久天长,这种力量自然要淡下去的;既是现在,克莱根据实际上的情况,认为不能跟她同居,那么,分离了以后,头脑更清楚,眼光更冷静,不能同居的理由,也许该更明显了。并且,两个人一旦分离,不再在共同的居室和共同的环境里,那就要有新的事物,不知不觉地生长出来,把空下来的地方填补起来,意外的事故,就要阻碍了旧有的打算,往日的计划,也就要让人忘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