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期 兰因絮果 31(第3/5页)

深厚的爱力叫她把往事忘记,清醒的理智却又叫她把往事记起:这两种情况同时并存。她虽然身在光明之中,但是她却知道,暗中老有一些黑的东西,在那儿蠢蠢思动,它们每天也许前进一点儿,也许后退一点儿,不是前进,就是后退,反正总在那儿,不能消灭。

有一天晚上,住厂的人,除了苔丝和克莱,全都往别的地方去了。因此他们两个,只得坐在屋里看家。他们谈天儿的时候,苔丝满腹心事地抬起头来,去看克莱,同时克莱那双表示爱惜敬重的眼睛,也正看着她,恰好两个人,四目相射。

"我配不上你,配不上!"她忽然说,同时从矮凳子上跳了起来,好象是因为他崇拜她,又因为自己受了他的崇拜,满心欢喜,觉得惊惶。

克莱把她兴奋的全部原因,认作只是其中的一小部分原因,所以他就说,"我不许你再说这种话,亲爱的苔丝!你以为,一个人会不费什么事,运用一套没有价值的习俗礼仪,就算有身份吗?那不算。真正有身份的,得是那些真实。诚恳。公正。纯洁。可爱。有美名的人里头的(《新约。腓利比书》第四章第八节:"弟兄们,我还有未尽的话。凡是真实的。诚实的。公正的。纯洁的。可爱的。有美名的,若有什么德行,若有什么称赞,这些事情你们都要思念。"),就象你这样才成啊,我这亲爱的苔丝。"她极力忍住了喉头的哽咽。近几年,她在教堂听道的时候,这一连串美德,不知让她那颗年轻人的心疼过多少次了,他却偏在这会儿引用这句话,可真怪啦!

"我十六岁那年上,你怎么不在马勒村待下,跟我求爱哪?那时候,我正和我弟弟妹妹们在一块儿住着,你不是在青草地上,还跳过一回舞吗?哦,你怎么不哇,你怎么不哇!"她说,同时很激动地直搓手。

安玑只得安慰她,劝导她,一面心里想(他这么想倒也很对),她这个人,真是天真烂漫,喜怒任意,将来她要是嫁给了自己,她的幸福全得靠他的时候,他真得把她小心爱护,对她时刻尽心。

"啊,我怎么不待下哪?"他说。"我也不明白呀。谁知道我怎么不哪!不过,这也用不着这么难过呀,这值得这么难过吗?"托词掩饰,原是妇女的本能,所以她又急忙改嘴说,"要是你从那时候起就爱我,我就可以多得你四年的爱了!我从前的光阴,就不会白白地瞎过了!我就可以格外多有四年的快乐了!"受这样折磨。这样痛苦的,并不是一个有阅历。有经验。作过许多风流事。见不得人的妇人,却是一个生活单纯的女孩子,年纪还不到二十一岁,在年幼无知的时候,就如同一只小鸟,陷入了网罗。她当时要好好把心情稳定一下,所以就从小凳子上站起来,往屋外走去,走的时候,裙角都把小凳子带倒了。

壁炉的薪架上,烧着一捆青绿的树枝儿,发出一片熊熊的火光;树枝儿发出一片悦耳的劈啪之声,树枝的头儿上直冒白沫儿,克莱就在这片火光旁边继续坐着。等到她从外面回来了的时候,她已恢复了原状了。

"你说你是不是有一丁点儿喜怒无常,忧乐没准儿,苔丝?"他给她在小凳子上放了一个垫子,叫她坐好了,自己靠着她在一把长椅子上坐下,打趣她说。"我刚才正要问你一句话,你可拿起腿来就走了。""不错,也许我有点儿喜怒无常,"她嘟哝着说,于是忽然又走到他跟前,每一只手把住了他的每一只膀子说,"并不,安玑,我并不是真正喜怒无常,我是说,我的生性并不是喜怒无常。"她要证明她不是那样,就在长椅子上靠着克莱坐下,同时还把头靠着他的肩膀。"你要问我什么话来着?你问吧。我管保我可以好好地回答你。"她很虚心地接着说。

"我要问的就是一句话,你承认了你爱我了,也答应了跟我结婚了,因此生出第三个问题来,'哪一天结婚哪,?"(英国人习惯,定结婚的日期,是未来新娘的特权。) "我愿意老象这样过下去。""不过我可得打算到新年,或者再晚一点儿,就开始我独自经营的事业啊。我想在我还没让新事业里种种杂务缠住了身子的时候,就把我的伴侣先弄到手。""不过,"她怯生生地问,"实事求是地讲,你把事业先创办起来,然后再结婚,不更好吗?,不过这话也难说,想到你走了,把我撂在这儿,我可受不了!""当然受不了。并且那也并不是什么顶好的办法。因为,我将来创办事业的时候,有许多地方,还要你帮我的忙哪!到底多会儿哪?两个礼拜以后好不好?""不好,"她说,她的态度严肃起来。"因为我有许多许多事儿,得预先想一想。" "不过,"他把她轻轻拉得离他更近一些。

婚姻的实现,就这样近在眼前庞然出现,使她一惊。他们正要把这件事再讨论下去的时候,椅子后面转出四个人来,走到了屋子里火光最亮的地方,一个是克里克老板,一个是克里克太太,还有两个是女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