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期 兰因絮果 28(第2/3页)

苔丝现在的生命之线,分分明明是两股儿扭成的,一股儿是绝对的快乐,一股儿是绝对的苦痛;这是她向来没经验过的。第二次作干酪的时候,又剩下他们俩在一块儿了。本来老板也帮忙来着,但是他和他太太,好象近来都看出来,他们俩一个有心,一个有意;其实他们两个的恋爱,进行得非常小心谨慎,外人不过稍微有一丁点猜疑就是了。但是那天,不管怎么,老板却躲开了他们。

他们正在那儿把奶皮搿碎,好往桶里装。这种动作,和把大宗的面包搿碎差不多。苔丝那两只手,让洁白的奶皮衬托得好象淡红的玫瑰。安玑正一把一把地把奶皮往桶里装,装着装着,忽然停住了,把两只手平铺在苔丝手上。她的袖子,高高卷在胳膊肘儿以上,他把头再往下低去,在她那柔润的膀子内侧那条静脉上吻了一下。

九月初的天气,虽然还闷热,但是她那只胳膊,却因为在奶皮里泡了许久,吻着又凉又湿,仿佛新采的蘑菇一般,尝着还有点儿奶水的味道。不过她那个人,感觉非常锐敏,她的胳膊叫他的嘴一接触,脉搏就立刻加快速度,热血就立刻冲到指尖,原先凉阴阴的胳膊,立刻变得又红又热。于是仿佛她的心在那儿说了话:"现在还用得着再忸忸怩怩的吗?真是真,假是假,男人和男人之间是那样,男人和女人之间也是那样啊。"因此她把眼睛抬起来,把忠诚热烈的眼光射入了他的眼睛,把上唇也微微撮起,露出妩媚的浅笑。

"苔丝,你知道我为什么那样吗?"他说。

"因为你很爱我呀!"

"不错,因为很爱你,同时也是预备要再求你。" "别再提啦!"她露出忽然害起怕来的神气,怕的是自己的抵抗,在强烈的愿望下,不能坚持下去。

"哦,苔绥!"他说,"我真不明白,你怎么这样拿逗弄人当作玩儿。为什么你让我这样失望?你几乎象一个卖弄风骚的女人了;我说实话,我觉得,你真是那样的人,真象一个都市里头等卖弄风骚的女人。她们也象你一样,冷一阵热一阵,叫人摸不着头脑。真没想到,在塔布篱这种偏僻地方,会碰到这种情况,"说到这儿,他看这番话真把她刺疼了,就又急忙改嘴说:"但是,最亲爱的,我知道你是一个顶诚实。顶纯洁的人。我怎么能把你看成一个风骚女人哪?苔丝,如果你心里真象你外面儿上那样爱我,那为什么,一提到你给我作太太,你就不愿意哪?""我从来没说过我不愿意呀!我无论怎么也说不出不愿意的话来呀!因为,实在并没不愿意么!"当时的克制,到了使她不能再忍的程度了,因此她的嘴唇颤动起来,只得急忙躲开。克莱觉得很难受,很不明白,所以紧跟在她身后,在穿堂里把她捉住了。

"你得说,你得说,"他一阵的热烈,也忘了他两只手上满是奶皮了,把她搂住了,对她说,"你一定得说,你只能归我,不能归别人!""我愿意,很愿意说,"她喊着说。"要是你现在撒开手,放了我,我还要详详细细地跟你说一说,把我的经历,我的一切,全都说出来哪。""你的经历,亲爱的;是喽,当然喽;不管有多少,都说一说好啦。"他瞧着她的脸,用由爱而生的戏谑之言表示允诺,"我的苔丝,我想你的经历,一定和园边树篱上今儿早晨头一次开花的野蔓草花所有的经历,差不多一样的多吧。无论什么都不妨对我说,可就是不许你再说你配不上我那种惹人讨厌的话。""我要想法子,不再说那种话;等到明天,我再对你说明始末原由吧,不价,等到下礼拜吧!" "礼拜天好吗?""好吧,就是礼拜天吧。"她到底走开了,一直往后,走到院子尽头那丛削去树梢的柳树中间,才止住了脚步,在那儿,她可以藏得严严密密,不让别人看见。于是她一下趴在树下瑟瑟作响的丛芜长枪草上,同倒在床上一般,身子蜷伏着,心里怦怦地乱跳着,苦恼之中夹杂着一阵一阵的快乐;因为虽然想到将来的结果让她害怕,但是害怕的心情,仍旧消灭不了快乐的感觉。

实在的情况是,她正把持不住,要默认他的要求了。她的喘息每一呼一吸,她的血管每一张一弛,她的脉搏在她的耳中每一跳一颤,都发出一种呼声,表示和天性联合,共同反抗她那种过分顾虑的良心。爱情给她出的主意是:先不顾一切,只管答应他;和他在神坛前面结合,任何情况都一点儿不露,他会不会发现她的过去,完全付之于天;只管先把到口的食快意大嚼;等到痛苦的利爪抓住了自己,再受罪也不迟。虽然好几个月以来,苔丝老自己鞭策自己,自己和自己斗争,自己心问口。口问心地考虑,想好了种种办法,要咬着牙,严峻冷酷地将来过一辈子独身生活,但是照现在的情况看,爱情出的主意,终究要战胜一切;她想到这儿,就又惊心动魄,又丢魂失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