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期 旗鼓重整 21(第2/3页)

克里克老板说故事,老是故事没完就停住了,好象故事已经完了似的。不知道的人,多半上了他的当,只当故事真说完了,于是就不禁发出几声感叹;不过老朋友们却都知道他这种脾气。他又接着说,"唉,俺怎么也猜不透,那老婆子怎么会那么精,会知道他躲在搅黄油的桶里头。她当时一言不发,一直走到桶旁边,拿起桶把儿来就摇(那时的机器,都是用手摇的),她这一摇不要紧,捷克在桶里,可就乱咕咚起来啦,他从桶里伸出头来说,'哎呀,俺的老天爷,你快放手,你快放俺出去!再搅一会儿,俺就成了烂酱啦!,(他本来就胆子小,象他这种人,多半都是胆子小的。)老婆子当时一听,可就说啦,,除非你答应俺,一定娶俺姑娘,俺才能放你出来。你把俺好好一个红子红瓤儿的姑娘糟蹋了,就能白白地算了吗?,捷克听了就喊着说,'你这个老妖精,还不放手!,老婆子说,'你还叫俺老妖精,你,你这个骗子!你这五个月,早就该叫俺丈母娘了,你可叫俺老妖精!好吧!,跟着机器又搅起来,捷克在桶里又把骨头碰得咯哒咯哒地响起来。俺大家伙儿,没有一个插手管闲事的。后来到底还是他答应了娶那个姑娘,说,'再撒谎就不是人养的,,这一场热闹儿才算完了。"听故事的人们,都笑容满面,表示他们对这个故事的态度,他们正在那儿咂摸滋味,忽然觉得身后有人急忙走动;回头看去,只见苔丝满脸灰白,已经走到门口了。

"今儿怎么这么暖和!"她说,说的声音差不多都低得听不出来了。

那天是暖和,所以大家谁也没想到,苔丝是因为听了老板的故事,才要出去的。老板抢在前面,替她把门开开,和颜悦色地打趣她说,"哟,俺的大姑娘,"(他常常叫她这个好听的名儿,却不知道,这正好象是挖苦她。)"俺厂子里顶漂亮的姑娘;这阵儿不过刚有一丁点儿夏天的意思就是了,你就这么乏拉它的,那么,等到三伏天,你就更不能在这儿待了,那时俺们不更得抓瞎了吗?是不是,克莱先生?""我只觉得有点儿头晕,我,我想我到屋子外面去一下就好了,"她呆板板地说,说完了就出去了。

侥幸得很,她刚一出去,旋转的桶里原先唏哩呼噜的声音,马上就分明变了咕唧咕唧的声音了。

"黄油出来了!"老板娘大声喊。于是大家的注意力都从苔丝身上移转了。

那位心中苦痛的漂亮女孩子,外表总算是不久就恢复了原状了,但是心里却一下午都是苦闷的。晚班的牛奶挤完了以后,她就不愿意和她的伙伴们在一块儿了,只自己出了门,一个人瞎走,究竟要往哪儿去,自己也不知道。她的伙伴,都把这段悲惨的故事,当作了一件开心的笑谈,她看到这一点,心里不由得难受,非常地难受;除了她自己,别人好象都不觉得这件事有什么可以伤感的地方似的;他们之中,决没有人知道,这件事有多么惨酷地触动了她那番经验里的痛处。西下的太阳,她现在看着,都觉得丑恶,好象是天上一大块红肿的伤口。只有一只破音粗嗓的芦雀,从河边上一片小树林子里,对她吱吱地打招呼,叫的声音,哀愁。板滞,好象是一个早已和她绝了交的旧朋友那样。

在这种白天很长的六月里,更加上牛奶旺盛,出得满桶,早晨挤奶以前的工作又早又累,所以住厂的女工和厂里的人,差不多太阳一落,或者不等到太阳落,就都睡觉去了。苔丝平素总是和她的伙伴一同上楼。但是今天晚上,去到她们共同的寝室里的,她却是头一个;别的女孩子上楼的时候,她已经迷迷忽忽地睡着了;她们进来,才把她吵醒了。她看见她们在夕阳的余光中,满身映上了橙黄的颜色,把衣裳换下。看着看着,又睡过去了;但是她们说话的声音,第二次又把她吵醒了:于是她就悄悄地转脸看着她们。

她那三个伙伴,一个都没上床。大家都正穿着睡衣,光着脚丫,挤在窗口。西方最后的红色光线,依然烘着她们的脸。她们的脖子和四围的墙壁。原来她们正在那儿聚精会神地老远看庭园里一个人,三个脸盘儿都凑在一块儿:一个是笑嘻嘻的圆脸盘儿,一个是有黑头发的灰白脸盘儿,一个是有赤褐色头发的淡色脸盘儿。

"你别推俺啦!你还不是和俺一样看得见吗?"年纪顶轻。长着赤褐色头发的女孩子莱蒂说,她嘴里说着,眼睛还是舍不得离开窗户。

"你爱他,也和俺爱她一样,一点儿用处都没有哇,莱蒂。蒲利!"年纪更大那个面团团的玛琳调皮地说。"他爱的不是你那个小模样儿,他爱的是另一个人的呀!"莱蒂仍旧没挪动地方,那两个人也都往外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