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期 白璧无瑕 10(第3/4页)

这是一条走起来有三英里长的道儿,本是一条干燥发白的路,那天晚上叫月光一照,更显得白茫茫的。

苔丝跟着那一群人往前去,有时和这个走一会儿,有时和那个走一会儿。走着的时候,她看出来,那些喝酒过量的男人,叫夜里的凉风一吹,走起路来,都有点摇摇晃晃。东倒西歪的样子,有几个较为放纵的女人,也都东扑西靠,脚步不稳。这几个女人里面,一个是肤色较深的泼妇卡尔。达齐,人家都封她为黑桃王后,她顶到最近,还是德伯的爱宠;一个是南锡,她是卡尔的姊妹,外号叫方块王后;还有一个就是先前跳舞跌倒了的那个结过婚的年轻女人。她们那时的样子,虽然让一只视力浅短。没受蛊惑的眼睛来看,不管有多肥满。笨重。庸俗。平凡,她们自己看来,却完全不同。她们顺着大路走来,觉得好象凌空御风,飘然前往,思想超脱。深奥,她们自身和周围的大自然,合成了一个有机体,各部分都快乐和谐地互相贯彻串联。她们和天上的星星月亮一样地高远,星星月亮也和她们一样地热烈。

但是苔丝跟着她父亲过的时候,已经有过这种痛苦的经验了,所以她一发现他们那种情况,她那时候刚感到的那种月下步行的快乐就消逝了。然而她由于刚才说的那种原因,却始终没离开他们。

起先在显敞的大道上,他们是零零散散地前进的;但是现在他们的路,却要穿过地边上一个大栅栏门;走在最前面那个人开栅栏门的时候,遇到了困难,所以大家就都聚拢起来了。

走在最前面的,就是黑桃王后卡尔。她带着一个柳条篮子,里头盛着她自己买的布匹,给她母亲买的日用杂货,还有另外买来预备一礼拜用的东西。篮子又大又重,她为携带方便起见,就把篮子顶在头上;她把手插在腰上往前走的时候,篮子就在头上摇摇不稳,岌岌欲坠。

"哎哟,卡尔。达齐,你看,你脊梁上是什么东西,在那儿往下爬哪?"那一群人里面,有一个忽然说。

大家都往卡尔身上瞧。她穿的连衣裙,是薄印花布的;她脑袋后面,有一条象绳子一类的东西,一直垂到腰下面,好象一条中国人的辫子。

"那是她的头发披散下来了吧,"另一个人说。

不是,不是她的头发;那是她头上的篮子里流出来的一道黑油油的东西,在清冷寂静的月光下看着亮锃锃的,好象一条满身粘液的长虫。

"是糖浆,"一个目力锐敏的太太说。

不错,是糖浆。卡尔那可怜的老祖母,见了甜东西就嘴馋。她自己的蜂窝里出的蜂蜜有的是,但是她的命根子却是糖浆,所以卡尔特意买了一些,要她来一个惊喜交集,享受一番。当时卡尔听说糖浆流出来了,就急忙把篮子放下来,一看,原来盛糖浆的家伙已经在篮子里打碎了。

那时大家看见卡尔背上那种怪相,不由得都大笑起来。黑桃王后一急,就想出一个顶简截的办法来,不用笑她那些人帮忙,自己就能把衣服上沾的糖浆弄掉。她当时很兴奋地冲到她们就要走过的那块地里面,把身子放倒了,仰着躺在草地上,又用背脊转磨似的揉搓,又用胳膊肘儿支着身子,在草地上把身子往前拖,她就用这种方法,尽其所能,把连衣裙擦了一遍。

大家笑得更厉害。卡尔这一阵怪态逗得他们笑得都没有劲儿了,有的抱着栅栏门笑,有的抱着栅栏门的柱子笑,还有的扶着手杖笑。我们那位女主角,先前本来没动声色,现在在这一阵狂笑之下,也忍不住和他们一齐笑起来。

这真是一件大不幸,从好几个方面看,都是大不幸。这位皮肤深色的王后,在这群工人的笑声里,刚一听到苔丝比别人冷静。沉着的笑声,她一向憋在心里那股醋劲儿,就一发而不可收拾,叫她变得象疯了一样。她一下跳起来,冲到她的仇人紧跟前。

"你这块贱货,你敢来笑俺!"她喊道。

"别人都笑,我实在忍不住也笑了,"苔丝仍旧哧着牙表示抱歉说。

"啊,这阵儿你是他的爱巴物儿,你就觉得比谁都强,是不是?可是你先别忙,先别忙,我的乖乖。象你这样的,两个捆到一块儿,都不是个儿!你敢来,我就给你个厉害看!"苔丝一见,吃了一惊;原来皮肤深色的王后,正在那儿动手脱她那连衣裙的上身,因为上身已经弄脏了,惹得人家都笑她,她正乐得借着这个因由,把它脱下去,脱到后来,她那胖胖的脖子。肩膀和胳膊,一齐都露出来了。在月亮地里看着,就和蒲拉遂提(蒲拉遂提,古希腊大雕刻家,生于公元前三九○年左右,雅典人,为飞地阿思后各雕刻派别中的领袖之一。其作品以能表现形体之美胜。其最精妙的作品为爱夫娄戴蒂(即爱神)像。)所创造出来的艺术品,同样射出光辉,显出美丽,因为她是个身强体壮的乡下姑娘,她的脖子。肩膀和胳膊,都饱满丰圆,毫无缺陷。她握起两个拳头,朝着苔丝拉起架势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