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章 黑夜

锡德尼。卡尔顿在街上停住脚步,迟疑不定该上哪里去。"九点钟在特尔森银行,"他自语,一副沉思的面孔。"我要不要在这个时候露面呢?我想应该这样。最好这些人知道有我这样一个人在此地,这是一个谨慎的行动,也许是一个必要的准备。但是要小心,小心,再小心!让我考虑清楚!"他停住已经迈向目的地的脚步,在已经昏暗下来的街上转了一两个弯,并思忖着他的想法可能带来的结果。他确定了刚才的想法。"最好,"他终于坚定地说:"这些人知道有我这样一个人在此地。"然后他就转身向圣安东尼区走去。

德法热曾在那天说自己是圣安东尼郊区一个酒馆老板。熟悉这城市的人,不用问路就不难找到那馆子。确定了它的方位后,卡尔顿又从这些附近的小巷里转出来,在一个小食店里吃了晚餐后,就倒头大睡。这是许多年来他第一次没有喝烈酒。自从昨晚起,他只喝了一小点清淡的低度酒,而且昨夜他把白兰地慢慢洒在洛里先生的炉边,装作好像喝醉了一样。

他醒来已经七点了,他又走上街道。当他走向圣安东尼区的时候,他在有一面镜子的橱窗前停了下来,稍微整理了一下他的散乱的围巾。衣领和头发。整理完毕,他就径直走进了德法热的酒馆。

正巧店里没有别的顾客,除了那个手指动个不停,嗓门沙哑的雅克第三。他在陪审席位子上见过的这个人,正站在小柜台前,边饮酒,边跟德法热夫妇说着话。复仇者也在一边帮腔,好像是这酒馆的固定成员似的。

卡尔顿走进酒馆,找了个座位,要了一小杯酒(用非常蹩脚的法语),德法热太太先是不经意地瞟了他一眼,然后又仔细地看了一眼,接着更仔细地端详,最后亲自走到他面前,问他刚才要的是什么。

他重复了刚才的话。

"是英国人?"德法热太太问道,好奇地扬起浓黑的眉毛。

卡尔顿看了她一眼后,好像一个法国字都难以表达清楚,仍以刚才那浓重的外国腔答道:"是的,太太,是的。我是英国人!"德法热太太回到柜台去拿酒。卡尔顿则拿起一本雅各宾刊物,假装仔细研读而又疑惑不解的样子,他听她说:"我敢发誓,长得很像艾弗雷蒙德!"德法热端来酒,并跟他道晚上好。

"什么?"

"晚上好。"

"噢,晚上好,公民,"一面倒酒。"啊!好酒,让我为共和国干一杯。"德法热走回柜台,说:"真的,有点像。"德法热太太严厉反驳,"告诉你,是非常像。"雅克第三圆场道:"看你,太太,你这么挂念他。"复仇者笑嘻嘻地又加上了一句:"是的,我相信!你是多么高兴地期待着明天再见他一面啊!"卡尔顿用食指慢慢地点着一句一行地读着,一副专心致志地阅读的样子。他们几个手臂靠在柜台上,聚拢在一堆,低声地说着话。他们沉默了片刻,全部朝着他看,见他仍然专心研读雅各宾刊物,就又继续他们的谈话。

"太太说得对",雅克第三说道:"为什么就罢了?正在干劲冲天的时候,为什么作罢了呢?""得了,得了,"德法热理论道,"总有个住手的时候,问题是究竟啥时候住手呢?""直到斩尽杀绝,"德法热太太说。

"太棒了!"雅克第三扯着破嗓子说。复仇者,也非常赞同。

"斩草要除根,这没错,我的太太,"德法热说,显得相当烦恼,"总的说,我并不反对。但是这医生太遭罪了,你们今天看到他的,宣读文件的时候你们见了他的脸色没有?""我见了他的脸色!"德法热太太重复道,轻蔑而又愤怒。"是的,我见了他的脸色。我发现他的脸色并不是一个共和国的忠实朋友应有的脸色。我才不管他的脸色呢!""我的太太,那么你看见了没有,"德法热持不同意见,"他的女儿也很痛苦,这对他一定是更大的痛苦!""我看见了他的女儿,"德法热太太重复道,"是的,我看见了他的女儿,不止一次地。我今天看见了她,我过去也见过她。我在法庭上见过她,我在监狱旁边的阁楼里也见过她。我只想挥起我的指头,!"她似乎挥起指头(那倾听者的眼睛一直没有离开过刊物),啪一声落在她面前的壁架上,好像斧头落地的声音。

"这位女公民真是了不起!"陪审官又扯着破嗓子说。

"她是个天使!"复仇者拥抱着她说。

"至于你,"德法热太太毫不宽容地追究下去,对丈夫说:"如果全听你的话,幸好,不是这样,你到现在还会拯救那个人。""不!"德法热辩解,"即使跟举起这杯子这样容易我也不会!但是,我会就此罢休。我是说,到此为止。""看见了吗,雅克,"德法热太太怒火中烧,"看见了吗,我的小复仇者,你们俩个都看见了!听着!为了暴君们和压迫者们的条条罪状,很久以来我就将这家人列入我的名单中,都逃不过毁灭绝种。问我的丈夫,是不是这样。""是这样,"德法热未被提问就坚定地回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