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海潮仍在上涨

形容憔悴的圣安东尼只不过兴高采烈了一个星期,在这一星期里,和着亲热的拥抱和祝贺的滋味,他把仅有的一丁点又硬又涩的面包软化到可以吃的程度。一个星期过去了,这时德法热太太又坐到柜台后面,照常接待顾客。德法热太太头上没带玫瑰花,因为,在这短短的一周内,称兄道弟的侦探们已变得格外谨慎,不敢依靠圣安东尼人的保佑了。街道上的挂灯有弹性似地摇晃着,对于他们似有一种不祥之兆。

德法热太太交叉着双臂,在晴朗炎热的早晨坐着静观酒店的街道。两处都有成群结队的流浪汉,邋遢而可怜,但是此刻他们却显然有一种荣居不幸的权势感。耷拉在贫贱的人头上最破烂的小帽子隐藏着这样的悖义:"我知道人要维持自己的生活是何等困难;但你知道本人要毁坏你的生活是何等容易?"每一只瘦削赤裸的手臂已很长没活干了,现在却随时准备去干一种活儿,打砸。干编织活的妇女的手指是恶毒的,因为它们有撕破东西的经验。圣安东尼看起来有了一种变化,这形象是经过了几百年的锤炼形成的,最近完工的几锤很显眼。

德法热太太坐着观察着这一变化,暗自赞赏着,就像个圣安东尼的妇女领袖。有一个姐妹在她身边编织,这矮胖的女人是一个饥饿的小贩的老婆,两个同样饥饿的孩子的母亲,这位副官早已得到了"复仇"这一大名。

"听,"副官说。"听!谁来了?"好像从圣安东尼最外围到酒店门前掩埋着的一连串火yao突然相继爆炸起来一样,一阵轰鸣飞快地弥漫而来。

"是德法热。"太太说。"镇静,爱国的人们!"德法热上气不接下气地进来,拉下他的小红帽,环顾四周,"听着,各位!"夫人又说。"听他说!"德法热站着,气喘吁吁地背向聚在门外的急切的眼睛和张开的嘴巴;酒店里面的那些人都已跳起来了。

"说吧,我的丈夫。什么事?""来自地狱的消息!""什么?"夫人轻蔑地叫道。"阴间?""大家还记得老佛龙吗?他以前对饥饿的人们说他们可以吃草,他死了并下了地狱,都记得吗?""都记得!"所有的喉咙喊道。

"那消息是关于他的。他还活着!""还活着?"又是所有喉咙的叫声。"不是死了吗?""没死!他很害怕我们,而且害怕得极有理由,以致他假装死,并办过一次盛大的假出丧。但是他们发现他还活着,躲在乡下,他们把他带进城了。我刚才还看到他在被押向市政厅去的路上。我说过他有理由怕我们。大家说,他有理由吗?"那个七十挂零的可怜的老罪人如果从来都不知道那理由,只要能听到这里大声的回答,他就会满口承认的。

接着是一阵深深的静默。德法热和他的妻子互相凝视着。复仇者弯下腰去,传出鼓响的声音,因为她移动了一下柜台后脚边的一面鼓。

"爱国的人们!"德法热以坚决的嗓音说,"我们准备好了吗?"顷刻间德法热太太带上了短刀,街道上也响起了鼓声,似乎鼓和鼓声是由魔术附身飞到一块儿的;复仇者怪声尖叫着,挥舞着她的胳膊如同十个凶神集于一身,挨家挨户地飞窜,唤起妇女。

男人们是凶狠的,杀气腾腾地向窗外一看,拿起他们所有的武器就奔涌到街上,而女人们的模样哪怕最勇敢的人见了也会害怕。她们扔了赤贫的家务,扔下孩子,扔下趴在地上饥寒交迫的老人和病夫,披头散发,互相催促地跑出来,狂呼乱跳。无赖抓着了,姐姐!老佛龙抓着了,妈妈!恶棍佛龙抓着了,姑娘!然后,另一群跑进这群人中间,捶胸撕发,叫喊老佛龙活着!那个说人饿了可以吃草的佛龙!那个我没面包给我老父时说可以吃草的佛龙!那个当我饿得没奶时,说我的小孩可以吃草的佛龙!噢,圣母,这个佛龙!噢,天啊,我们受够了!听我说,我死去的孩子和衰弱的父亲:我跪在这些石头上发誓,替你们向佛龙报仇!丈夫们,兄弟们,年轻的男人们,给我们佛龙的血,给我们佛龙的头,给我们佛龙的心,给我们佛龙的肉与灵,把佛龙扯成碎片,把他埋进地里,让草长到他身上!这样叫喊着,许多女人疯狂一团,她们在自己的亲友周围旋转着,冲来撞去,一直到因兴奋过度而昏迷过去,只能靠她们的男人们相救才不致于踩到脚下。

然而,刻不容缓,刻不容缓!那佛龙在市政厅,也许会被释放了。那绝不行,要是圣安东尼记得他曾受的折磨。侮辱和冤屈!武装起来的男男女女迅速涌出这一区,这样富有吸引力,甚至连最卑微的人渣也都引去了,仅一刻钟的光景,在圣安东尼的怀抱里就没有了叫人的生物,除了少数的老家伙和哭鼻子的小孩。

没人了。他们那时全聚集在那个丑恶的老头所在的审问大厅,并泛滥到邻近的空地和街道上。德法热夫妇,复仇者和雅克三挤在最前头,站在大厅里距离佛龙不远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