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八章 我们的朋友都宾少佐(第2/5页)

他还记得乔治结婚的前一天在房里走来走去,咬着指甲,赌神罚誓的说他老子总会回心转意,就是他不肯回心,他也不在乎。都宾还想像得出他跑进来的样子,把都宾的房门和他自己的房门碰得山响。当年他的房间就在都宾的房间近旁。

约翰不慌不忙的把老朋友打量了一番,说道:“您没有变得怎么年轻。”

都宾笑道:“过了十年,害了一场热病,还能叫人年轻不成?你才是个不老公公。或者可以说你根本没有做过年轻人。”

约翰问道:“奥斯本上尉的太太怎么了?那小伙子长得很不错。天哪,他可真会花钱!结婚以后他一直没有回来,到今天还欠我三镑钱呢。瞧这儿,我的本子上还记着呢:‘一八一五年四月十日,奥斯本上尉,三镑。’不知道他爸爸肯不肯把钱还给我。”斯洛德咖啡馆的约翰说着,从口袋里掏出一本皮面的记事本子,上面油腻腻字迹模糊的一页上还记着这笔旧账,旁边另外有好些歪歪斜斜的字,全是关于当年别的老主顾的事情。

约翰把客人送进了房间,又从从容容的走了。都宾少佐从小箱子里挑了一身最漂亮最好看的随常服装,一面笑嘻嘻的红了脸,觉得自己实在荒谬。他对着梳妆台上一面昏暗的小镜子端相自己灰白的头发和黧黑的皮肤,不由得好笑起来。他想:“约翰老头儿居然没把我忘掉,倒不错。希望她也还记得我。”他从客店里出发,往白朗浦顿那边走去。

这忠实的好人一路行来,细细的回想他最后一次跟爱米丽亚见面时的每一件小事情。他末了一回在毕加迪莱的时候,拱门和亚基里斯的像还没有造起来。他恍惚觉得视线所及随处都有变动。过了白朗浦顿,就有一条小路直通到她街上,他走上从前走熟的小路,身上已经在打哆嗦。她究竟是不是打算结婚呢?倘若这时候她和她孩子对面走来——天啊,那怎么办呢?他看见一个女人带着一个五岁的孩子,心里想:“是不是她呀?”他一想到有这样的可能,激动得浑身发抖。总算走到她住的一带屋子了。他走近栅栏门的时候,手握着栅栏顿了一顿,几乎听得见自己的心在扑通扑通的跳。他想道:“不管出了什么事,总求老天保佑她。”接着他又说:“呸,没准她早就搬走了,”说着,走进门去。

她以前住的会客室的窗户开着,里面并没有人。少佐恍惚看见那钢琴和上面的图画还是从前的老样子,心里又慌张起来。大门上仍旧安着克拉浦先生的铜牌子;都宾拉起门环敲了一下。

一个肥硕的小姑娘,大约十六岁,一双眼睛亮晶晶的,脸蛋儿红里带紫,出来开了门,对少佐紧紧的瞅着。少佐站在那窄小的过道里,靠着墙,脸色白得像个鬼,支支吾吾的挣出一句:“奥斯本太太住在这儿吗?”

她瞪眼看了他半晌,然后脸上也泛白了,说道:“天老爷,是都宾少佐呀!”她抖巍巍的伸出两手说道:“您不记得我啦?我从前常叫您糖子儿少佐的。”少佐一听这话,抱住女孩儿吻了她一下,我看他这辈子还是第一遭这么大胆呢。她歇斯底里似的又哭又笑,使劲大叫“爹,妈!”把这两个好人儿给叫出来了。夫妻俩本来在他们那装饰得挺漂亮的厨房窗口往外端相他。他们看见一个大高个儿的男人,穿着钉长方扣子的蓝色外套,底下是白色细布裤子,站在门口抱着女孩儿,心上老大诧异。

少佐忍不住红了脸说道:“我是你们的老朋友。克拉浦太太,不记得我了吗?你从前不是还做许多好吃的糕饼给我当点心吗?克拉浦,你忘了吗?我是乔治的干爹,刚从印度回来。”接着大家忙着拉手;克拉浦太太又喜欢,又感动,在过道里不住口的叫天老爷。

房东夫妇把好少佐让到赛特笠的房里——房里每一件家具陈设他都记得:用黄铜装璜的小小的旧钢琴(斯多泰牌子的货色,本来很讲究的),还有屏风,还有大理石的小墓碑,当中嵌着赛特笠先生的金表,正在的答的答的响。他坐在房客的圈椅里面,那父母女三人就把爱米丽亚的遭遇一样样的说给他听,讲到赛特笠太太怎么死,乔治怎么给他祖父奥斯本先生领去,寡妇离了儿子怎么伤心等等,一面说,一面唉啊唷的叹息个不完。这些事情我们早已听过,少佐却还不知道。有两三回,他很想扯到她的婚姻上去,可是总鼓不起勇气来,而且他也不愿意把心事向这些人吐露。后来他们告诉他说奥太太陪着她爹到坎新登花园去散步了。老先生身体不好,脾气也坏,把她折磨得难过日子,不过她倒真是和顺得像个天使。如今每逢饭后天气好,她总带他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