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一章 蓓基重回老家(第4/5页)

谁高兴去送丧的不妨跟着一起到坟上去。到下葬的日子,仪仗排列得非常体面。家里的人坐着蒙上黑布的马车,把手帕掩着鼻子,准备擦抹掉不下来的眼泪。承办丧事的人和他的随从们满面悲悲戚戚的样子;佃户的代表为讨好新地主,也来送丧。邻近地主们的马车也在行列里面慢慢的走,那速度一小时不过跑三哩;这些车子虽是空的,可是表现的悲痛是深切的。牧师照规矩讲了一篇话追悼“我们已经去世的亲爱的兄弟”。只要死者的尸首还在,活人便借此摆虚场面:我们装模作样,硬编出许多繁文缛节,先把尸身盛仪停放,然后搁在丝绒衬底的棺材里,用镀金的钉子钉起来,最后在坟上竖了石碑,上面刻着连篇的谎话,这样才算尽了心。别德的副牧师是个刚从牛津毕业的伶俐小伙子;他和毕脱·克劳莱爵士两个人合作,给去世的从男爵做了一篇很得体的拉丁文墓志铭。那副牧师又讲了一篇精心著作的训戒,劝告活着的人不可过分哀痛,并且用最恭敬的口气提醒大家,说那神秘的、阴森森的大门已经把去世的弟兄和其余的人隔开了,总有一天,在世的人也得经过这一关。讲道完毕以后,佃户们有的骑马回去,有的留在克劳莱纹章酒店里吃东西。邻居的车夫们在女王的克劳莱大厦的下房吃过午饭,赶着车子各自上路回家。办丧事的人收拾了绳子、棺衣、丝绒帔、鸵鸟毛等等丧事用品,爬到柩车顶上坐着回到沙乌撒泼顿去了。他们等车子出了大门来到大路上,立刻催着马快跑起来,脸上的表情也恢复了常态。到了镇上,他们三三两两在酒店里喝酒,只见各处店门口都是穿黑的人,手里的酒壶映着太阳光闪闪发亮。毕脱爵士的轮椅给推到花园里堆各色器具的屋子里去了。那条老猎狗起初时常呜呜的哀叫;从男爵毕脱·克劳莱爵士当家当了近六十年,身后除了那猎狗之外竟没有一个人为他哭过一声。

附近的飞禽很多,而且涉足政界的英国绅士似乎没有一个不爱打野鸡的,因此毕脱·克劳莱爵士等到第一阵哀痛过去之后,偶尔也戴上围着黑纱的白帽子,出去打鸟消遣。他看着四面的田野,有的种着萝卜,有的留着残余的麦秆,都是自己的财产,心里暗暗得意。有时他非常的虚心,自己不带猎枪,只带着一支不能当武器的竹节手杖,让他高大的弟弟罗登和他的猎户们在旁边砰砰的开枪。毕脱如今有钱又有地,所以他的弟弟也对他另眼相看。克劳莱上校自己是一个子儿也没有的,对于一家之主恭而敬之,不再因为他是个脓包而看不起他。他哥哥谈起怎么种树,怎么排水,他在旁边洗耳恭听;对于牛羊马匹怎样豢养,他也参加了意见,并且特地骑马到墨特白莱给吉恩夫人挑选一只母马当坐骑,自告奋勇训练它等等;总之,当年强头倔脑的骑兵现在变得低心小胆,成了个很不错的弟弟了。布立葛丝时常的给他写信,报告小罗登在伦敦的近况。孩子自己也写信说:“我很好。我希望您很好。我希望妈妈很好。小马很好。格雷带我上公园骑马。我能骑着马跑了。我碰见上次骑马的小男孩儿。马一跑他就哭了。我不哭。”罗登把这些信念给哥哥听,也念给吉恩夫人听;吉恩夫人听了非常喜欢。从男爵答应栽培孩子上学,他的忠厚的妻子拿出一张五镑的钞票交给利蓓加,请她买一样东西送给小侄儿。

一天天过去,大厦里的太太小姐们过着平淡的日子,也有些平淡的消遣;住在乡下的女人,对于这种生活倒也心满意足。她们随着钟声吃饭和祈祷。两位姑娘吃完早饭就练琴,利蓓加点拨点拨她们。然后她们穿上厚底鞋子在园地里和小路上散步,有时候走出大门到村子里去访问乡下人,带着莎吴塞唐夫人的小册子和药品,送给村里的病人。莎吴塞唐夫人常常坐小马车出去兜风,利蓓加坐在她旁边,聚精会神的听她讲大道理。到晚上,她唱韩德尔和海登的曲子给全家听,过后拿出一大块毛绒刺绣品来绣花。看她的样子,竟好像她活着就为干这些事,一直到她成了个斯文的老太太,一直到她死,再也不用干别的事了。不但如此,你一定还以为她死后会留下许多的公债票,大家都舍不得她。谁知道她一到自己家里就得使心用计,带骗带哄的对付着过日子呢?谁知道她那么穷,要债的就在大门口等着呢?

利蓓加想道:“做个乡下绅士的太太并不难。我想如果我有了五千镑一年的进款,也会做正经女人。到那时我就成天在孩子屋里磨蹭,数数墙上一共结了几个杏儿,在花房里浇浇花,在石榴红里面捡捡枯叶子。我也会问候老婆子们痛风可好些了,也肯花半克朗买些汤给穷人喝;有了五千镑一年,花掉一个半克朗算什么呢?逢上有朋友请客,我就坐着马车走十哩路专诚去吃饭,穿的衣服哪怕是前年的款式也没有关系。我一定上教堂,坐在家里的大包座里面忍住不打盹儿,或是拉下面纱躲在幔子后面睡觉,这些事只要练习几回就成了。有了钱,我也肯付账。这儿的人为什么算厉害能干呢?还不是靠着这点儿本事自鸣得意吗?我们这些没钱的真是罪孽深重,他们瞧着只觉得可怜。他们给了我孩子五镑钱,就自以为慷慨,我们拿不出钱的人,就该给他们瞧不起。”谁能批评蓓基的想法不对呢?她和一般正经女人为什么不同?谁能说不是因为金钱作祟呢?各人经过的考验是不同的,你只要考虑到这一层,就不敢自以为高人一等了。如果境况宽裕,百事遂心,虽然不能使奸刁的人变得老实,至少能防止老实人腐化堕落。譬如说,一位副市长刚刚赴过甲鱼席,决不会从马车里走出来偷人家一只羊腿;到他认真挨饿的时候,就保不住不去偷面包。蓓基把各人的机会比较了一下,认为世上的是非善恶分配得十分平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