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章 《我撇下的那位姑娘》(第2/4页)

利蓓加知道怎么给他开心,说道:“嗳,我的傻瓜宝贝儿,对于姑妈咱们还不放手呢。如果她误了咱们的事,你不是还能在你说的什么政府公报上出名吗?要不,等你别德叔叔死掉之后,我还有一条路。牧师的位子总是给家里的小兄弟的,你还可以把军官的职位卖掉了做牧师去。”罗登想到自己忽的成了个虔诚的教徒,乐得大笑。夜半人静,整个旅馆都听得见那高个子骑兵呵呵的笑声。德夫托将军住在二楼,正在他们的房间上面,也听见了。第二天吃早饭的时候,利蓓加兴高采烈的扮演罗登第一回上台讲道的样子,听得将军乐不可支。

这些都是过去的老话。开火的消息一到,部队立刻准备开拔,罗登心事重重,利蓓加忍不住打趣他。罗登听了这些话心里不受用,声音抖抖的说道:“蓓基,难道你以为我怕死吗?我这大个儿容易给人打中,倘若我死了,留下的一个——可能是两个——怎么办?我把你们两个害苦了,总想好好给你安排一下。克劳莱太太,这可不是闹着玩的。”

利蓓加看见爱人生了气,连忙甜言蜜语哄他,百般摩弄他。她这人天生兴致高,喜欢打闹开玩笑,往往脱口就说出尖酸的话儿来,哪怕到了最为难的时候也是这样。好在她能够及时节制自己的脾气,当时她做出一副端庄的嘴脸对罗登说:“最亲爱的,你难过以为我没有心肝吗?”说着,她急急的弹了弹泪珠儿,望着丈夫的脸微笑。

他道:“哪,咱们算算看,倘若我给打死的话,你有多少财产。我在这儿运气不坏,还有两百三十镑多下来。我口袋里还有十块拿破仑金洋,我自己够用了。将军真是个大爷,什么钱都是他付。如果我死了,也不用什么丧葬费。别哭呀,小女人,没准我还得活着讨你的厌呢。我的两匹马都不带去,这次就骑将军的灰色马了。我跟他说我的马瘸了腿,骑他的马可以给咱省几文下来。如果我死了,这两匹马很可以卖几个钱。昨天葛立格思肯出我九十镑买那母马,我是个傻瓜,我说一百镑,少一个不卖。勃耳芬却很值钱,可是你最好在这儿卖掉它,我欠英国的马商好些钱,所以我不愿意把它带回英国去卖。将军给你的小马也能卖几文,这儿又不是伦敦,没有马行账单等着你。”罗登说到这里笑了一下,他又说:“我的衣箱是花了两百镑买来的——我是说我为它欠了两百镑。金扣子和酒合起来也值三四十镑。太太,把这些到当铺当了它,还有别针、戒指、金链子、表和其余的零星小东西也当掉好了。买来的时候真花了不少钱呢。我知道克劳莱小姐买表链跟那滴答滴答的东西就花了一百镑。唉,可惜从前没多买些酒和金扣子之类的东西。爱都华滋想把一副镀银的脱靴板卖给我;本来我还想买一个衣箱,里面有银子的暖壶,还有全套的碗盏器皿。可是现在没法子了。有多少东西,作多少打算吧,蓓基。”

克劳莱上尉一辈子自私,难得想到别人,最近几个月来才做了爱情的奴隶。他离家之前忙着安排后事,把自己所有的财产一样样过目,努力想计算它们究竟值多少,万一他有三长两短,他的妻子究竟可以有几个钱。他用铅笔把能够换钱抚养寡妇的动产一项项记下来,看着心里安慰些。他的笔迹像小学生的,一个个的大字写着:“孟登①造的双管枪,算他四十基尼;貂皮里子的骑马装,五十镑;决斗用的手枪(打死马克上尉的),连红木匣,二十镑;按标准定制的马鞍皮枪套和马饰;我的敞车”等等,这些他都传给利蓓加。

①孟登(Monton,1766—1835),英国有名的枪炮工人。

上尉打定主意要省钱,穿的制服和戴的肩饰都是最旧最破烂的。他把新的留给撇在后方的妻子——说不定是他撇在后方的寡妇——照管。从前他是温德莎和海德公园有名的花花公子,如今上战场打仗,带的行囊竟和普通军曹用的那么简陋,嘴里喃喃呐呐,仿佛在给留在家里的妻子祷告。临走的时候他把她抱起来,紧贴着他自己扑扑跳动的心,好一会才松手放她下来,然后紫涨了面皮,泪眼模糊的离了家。他骑马傍着将军;他们的一旅骑兵在前面,他们两个紧紧跟在后面。罗登一路抽着雪茄烟不言语,走了好几里路以后才开口说话,不捻胡子了。

在前面已经说过,利蓓加是聪明人,早已打定主意,丈夫离家的时候不让无谓的离愁别恨扰乱自己的心境。她站在窗口挥着手跟他告别,到他走掉以后还向外面闲眺了一会儿。

教堂的尖顶和别致的旧房子顶上的大三角楼刚在朝阳里泛红。她整夜没有休息,仍旧穿着美丽的跳舞衣,淡黄的头发披在脖子上,有些散乱了;劳乏了一晚晌,眼圈也发黑。她在镜子里端相着自己说道:“多难看!这件粉红衣服把我的脸色衬得死白死白的。”她脱了粉红衣服,紧身里面忽的掉出来一张纸条;她微笑着捡起来锁在梳头匣里。然后她把跳舞会上拿过的花球浸在玻璃杯里,上了床,舒舒服服的睡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