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八章 谁弹都宾上尉的钢琴呢(第3/6页)

奥斯本想起从前曾经受过赛特笠的恩惠,心里分外恼恨,再也忍不下这口气。以前的恩惠,本来是加深怨仇的原由。再说他还得解除他儿子和赛特笠女儿两人的婚约。他们两家在这方面早已有了谅解,这么一来,可怜的女孩儿不但终身的幸福不能保全,连名誉也要受到牵累。因此约翰·奥斯本更得使旁人明白婚约是非解除不可的,约翰·赛特笠是不可饶恕的。

债权人会谈的时候,他对赛特笠的态度又狠毒又轻蔑。把那身败名裂的人气个半死。奥斯本立刻禁止乔治和爱米丽亚往来,一方面威吓儿子,说是如果他不服从命令,便要遭到父亲的咒骂,一方面狠狠的诋毁爱米丽亚,仿佛那天真的小可怜儿是个最下流最会耍手段的狐狸精。如果你要保持对于仇人的忿恨不让它泄气,那么你不但得造出许多谣言中伤他,而且自己也得相信这些谣言。我已经说过,只有这个法子可以使你的行为不显得前后矛盾。

大祸临头了,父亲宣告破产,全家搬出勒塞尔广场,爱米丽亚知道自己和乔治的关系斩断了,她和爱情、和幸福已经无缘,对于这世界也失去了信念。正在这时候,约翰·奥斯本寄给她一封措词恶毒的信,里面短短几行,说是她父亲行为恶劣到这步田地,两家之间的婚约当然应该取消。最后的判决下来的时候,她并不怎么惊骇,倒是她爹妈料不到的——我该说是她妈妈意料不到的,因为约翰·赛特笠那时候事业失败,名誉扫地,自己都弄得精疲力尽了。爱米丽亚得信的时候,颜色苍白,样子倒很镇静。那一阵子她早已有过许多不吉利的预兆,如今不过坐实一下。最后的判决虽然现在刚批下来,她的罪过是老早就犯下的了。总之,她不该爱错了人,不该爱得那么热烈,不该让情感淹没了理智。她还像本来一样,把一切都藏在心里不说。从前她虽然知道事情不妙,却不肯明白承认,现在索性断绝了想头,倒也不见得比以前更痛苦。她从大房子搬到小房子,根本没有觉得有什么分别。大半的时候她都闷在自己的小房间里默默的伤心,一天天的憔悴下去。我并不是说所有的女人都像爱米丽亚这样。亲爱的勃洛葛小姐,我想你就不像她那么容易心碎。你是个性格刚强的女孩子,有一套正确的见解。我呢,也不敢说像她那样容易心碎。说句老实话,虽然我经历过一番伤心事,过后也就慢慢的忘怀了。不过话又说回来,有些人天生成温柔的心肠,的确比别人更娇嫩,更脆弱,更禁不起风波。

约翰·赛特笠老头儿一想起或是一提起乔治和爱米丽亚的婚事,心里口里的怨恨竟和奥斯本先生也不差着什么。他咒骂奥斯本和他家里的人,说他们全是没心肝没天良的坏蛋。

他赌神罚誓的说无论如何不把女儿嫁给那种混帐东西的儿子。他命令爱米丽亚从此不许再想念乔治,叫她把乔治写给她的信和送给她的礼物都退回去。

她答应了,努力照她爸爸说的话做去,把那两三件小首饰收拾在一块儿,又把珍藏的信札拿出来重新看过一遍,其实信上的句子她早就能够背诵。她看完以后,十分割舍不下,说什么也不肯把它们丢过一边,又收起来藏在胸口,仿佛做母亲的抱着已经死了的孩子不放手,这情形想来你一定见过。年轻的爱米丽亚觉得这是她最后的安慰,如果给人夺去,她一定活不成,或者马上会急得发疯。信来的时候,她高兴得脸上放光,发红,心里别别乱跳,快快的溜到没人的地方独自一个人看信。如果信上的句子冰冷无情,这痴心的女孩子故意把它们曲解成充满热忱的情话。如果来信写的又短又自私,她也会找出种种的借口原谅那写信的人。

她整天对着这几张毫无价值的纸片闷闷的发怔。每封信都带给她一点回忆,她就靠过去活着。从前的情景还清清楚楚的在她眼前。他的面貌、声音、衣著,他说过些什么话,他怎么样说这些话,她都记得。在整个世界上,剩下的只有这些神圣的纪念和死去的感情留下的回想。她的本分,就是一辈子守着爱情的尸骸一直到自己死去为止。

她渴望自己快快的一死完事。她想:“死了以后我就能够到东到西的跟着他了。”我并不赞成她的行为,也不希望勃洛葛小姐当她模范,行动学着她。勃洛葛小姐知道怎么节制自己的感情,比那小可怜儿强得多。爱米丽亚太糊涂了;她对乔治山盟海誓,把自己一颗心献了出去,已经不能退步回身,换回来的却不过是一句作不得准的约诺,一刹那间就能成为毫无价值的空话。勃洛葛小姐决不会上这样的当。长期的订婚好像两个人合股做买卖,一方面倾其所有投资经商,另一方面却自由自在,守信由他,背约也由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