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夏泼小姐交朋友了(第2/3页)

夏泼小姐对克劳莱先生又恭敬又服帖。虽然她自己的妈妈是法国人,可是常常碰到看不懂的法文句子,拿去向他请教。克劳莱先生每回给她讲解得清清楚楚。他真肯帮忙,除了文学方面点拨利蓓加以外,还替她挑选宗教气息比较浓厚的读物,而且常常和她谈天。利蓓加听了他在瓜希马布传教团劝募会上的演说,佩服得五体投地,对于他那关于麦芽的小册子也很感兴趣。有时他晚上在家讲道,她听了感动得掉下泪来,口里说:“啊,先生,谢谢你。”一面说,一面翻起眼睛瞧着天叹一口气。克劳莱先生听了这话,往往赏脸和她握手。贵族出身的宗教家常说:“血统到底是要紧的,你看,只有夏泼小姐受我的启发而领悟了真理。这儿别的人都无动于中。我的话实在太细腻、太微妙了,他们是听不懂的。以后得想法子通俗化一些才好。可是她就能领会。她的母亲是蒙脱莫伦茜①一族的。”

①蒙脱莫伦茜(Maison de Montmorency)是法国最有名的豪门望族之一,从十二世纪起已经公侯辈出。

看来这家名门望族就是夏泼小姐的外婆家,对于她母亲上舞台的事,她当然一句不提,免得触犯了克劳莱先生宗教上的顾忌。说来可恨,从法国大革命之后,流亡在外国的贵族无以为生的真不在少数。利蓓加进门没有几个月就讲了好几个关于她祖宗的轶事。其中有几个,克劳莱先生发现书房里那本陶齐哀字典①里也有记载,更加深信不疑,断定利蓓加的确是世家后裔。他好奇心那么强,甚至于肯去翻字典,难道是因为他对利蓓加有意吗?我们的女主角能不能这么猜测一下呢?不!这不过是普通的感情罢了。我不是老早说过他看中的是吉恩·希伯香克斯小姐吗?

①陶齐哀(D’Hozior)是法国有名谱牒学世家,祖孙叔侄都以谱牒学出名,此处所说的字典,是路易士·陶齐哀(Louis Pierre D’Hozier,1685—1767)和他儿子安东·马列·陶齐哀(Antoine Marie D’Hozier de Serigny,1721—1810)合著的。

有一两回,他看见利蓓加陪着毕脱爵士玩双陆,就去责备她,说是不敬上帝的人才喜欢这玩意儿,不如看看《脱伦浦的遗产》和《靡尔非尔的瞎眼洗衣妇》这类正经书来得有益。夏泼小姐回说她亲爱的妈妈从前常常陪着特·脱利克脱辣克老伯爵和地·各内修院住持玩这种游戏。这样一说,这类世俗的玩意儿都可以上场了。

家庭教师笼络她东家的方法并不限于陪他玩双陆。她还在许多别的事情上为他效劳。她没有到女王的克劳莱以前,毕脱爵士曾经答应把案卷给她消遣,如今她孜孜不倦的把所有的案卷都看过一遍,又自动帮他抄写信件,并且巧妙地改正他的别字,使他写的字合于时下沿用的体例。凡是和庄地、农场、猎苑、花园、马房有关系的一切事务,她都爱知道。从男爵觉得跟她做伴实在有趣,早饭后出去散步的时候总带着她——孩子们当然也跟着一块儿去。她向他提供许多意见,像灌木该怎么修剪,谷物该怎么收割,花床里怎么栽花,怎么套车,怎么犁田。夏泼小姐在女王的克劳莱不满一年,已经成了从男爵的亲信。本来毕脱爵士吃饭的时候常跟佣人头儿霍洛克斯先生说话,如今只跟她说话了。克劳莱先生不在家的时候,她差不多是宅子里的主妇。她的新地位虽然高,可是她留心不去冒犯管厨房和管马房的体面佣人。对他们又虚心又客气。我们以前看见的利蓓加,还是个骄傲、怕羞、满腹牢骚的女孩子;现在可不同了。她的性情有了转变,足见她为人谨慎,有心向上,至少可说她有痛改前非的勇气。利蓓加采取了新作风,做人谦逊和顺,究竟她是否出于至诚,只要看她以后的历史就能知道。长时期的虚情假意,二十一岁的年轻人恐怕装不出吧?可是话又说回来,我们这女主角年纪虽小,经验可不少,行事着实老练。各位读者如果到现在还没有发现利蓓加聪明能干,写书的真是白费力气了。

克劳莱家里的两兄弟牙痒痒的你恨我我嫌你,因此像晴雨表盒子里的一男一女,从来不同时在家①。不瞒你说,罗登·克劳莱,那个骑兵,压根儿瞧不起自己的老家。他姑妈一年来拜访一次,他也跟着来,平常是不高兴回家的。

①男女两人一个是天晴的标记,一个是天雨的标记。

关于这位老太太了不起的好处,前面已经说过。她有七万镑财产,而且差不多已经收了罗登做干儿子。她最讨厌大侄儿,嫌他是个脓包,瞧他不起。克劳莱先生呢,也毫不迟疑的断定她的灵魂已经没有救星,而且说他弟弟罗登死后的命运也不会比姑妈的好。他常说:“她这人最贪享受,而且眼里没有上帝,老跟法国人和无神论者混在一起,我一想起她这危险的处境就忍不住发抖。她离死不远了,竟还是这么骄奢淫佚,爱慕虚荣。而且她一味的糊涂,开口亵渎神明,想起来真叫人担心。”事情是这样的,他每晚要花一个钟头讲道,老太太一口回绝不要听。如果姑妈单身到女王的克劳莱作客,他的经常晚祷便不得不停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