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游乐场(第2/6页)

那晚马车走过西明斯德桥的时候,大致的情形就些这样。

他们一群人不久在皇家花园下车。乔斯神气活现从车子里出来,踩得车子吱吱的响。旁边看热闹的瞧见这么个胖子,欢呼起来。乔斯涨红了脸扶着利蓓加先走,看上去又肥大又威武。爱米丽亚当然有乔治招呼,高兴得活像太阳里的一树玫瑰花。

乔治说:“我说呀,都宾,你是个好人,给我们照看照看披肩什么的。”说着,他和赛特笠小姐成一对儿走了。乔斯带着利蓓加也挤进了花园门。老实的都宾却抱着许多披肩在门口替大家买票。

他很虚心的跟在后头,不愿意煞风景。利蓓加和乔斯并不在他心上。不过他觉得爱米丽亚真是了不起,竟配得上出色的乔治·奥斯本。这一对漂亮的年轻人儿正在小径里穿来穿去。爱米丽亚瞧着样样东西都新鲜有趣,从心里乐出来,都宾见她这样,仿佛做爸爸的一样欢喜。说不定他也希望胳膊上挽着的不只是一块披肩(旁边的人瞧见这傻头傻脑的年轻军官手里抱着女人的衣著,都在好笑),可是威廉·都宾向来不大为自己打算,只要他的朋友受用,他还有什么可抱怨的呢?不瞒你说,游乐场里的各种趣事,都宾连正眼也不看。场里千千万万所谓“特别加添”的灯,老是点得亮晃晃的。场子中心有个镀金的大蚶子壳,下面是音乐台,那儿好几个戴硬边帽子的琴师奏着醉人的曲子。唱曲儿的唱着各色好听的歌儿,有的内容滑稽,有的却很多情。许多伦敦土生土长的男男女女在跳民间舞,一面跳着蹦着,一面彼此捶打笑乐。一块照牌上写着说煞纪太太①即刻就要爬着通天索子上天。点得雪亮的隐士庐里面老是坐着那隐士。四面的小径黑魆魆的,正好给年轻的情人们相会。好些穿了旧号衣的人轮流从一个瓶子里喝麦酒。茶座上装点得灯光闪烁,坐在里面吃东西的客人都很快乐,其实他们吃的火腿片儿薄得几乎看不见,只好算自己哄自己。还有那笑眯眯、温和驯良的白痴叫辛伯森的,想来在那时候已经在游乐场里了。这些形形色色,都宾上尉全不理会。

①煞纪太太(Madame Saqui,1786—1866),法国有名走绳索玩杂耍的女艺人。

他拿着爱米丽亚的细绒披肩走东走西,在镀金的蚶子壳底下站了一会,看沙尔孟太太表演《波罗的诺之战》。这首歌词的内容恶毒的攻击拿破仑;这科西嘉小人一朝得志,最近才在俄国打了败仗。都宾走开去的时候,口里学着哼那支曲子。哪知自己一听,哼的却是爱米丽亚·赛特笠吃晚饭之前在楼梯上唱的歌儿,忍不住好笑起来,因为他实在跟猫头鹰一样不会唱歌。

这些年轻人分成一对一对,进了花园十分钟之后就散开了。大家郑重其事的约好在晚上再见面。这是理所当然的事,因为在游乐场里,惯例是分成一组一组的,到吃宵夜的时候大家见面,彼此告诉这一段时间里面的经历。

奥斯本先生和爱米丽亚究竟有什么奇遇是个秘密。不过咱们知道他们两个非常快乐,行为举止也很得体。十五年来他们总在一处,说的话当然没有什么新奇。

利蓓加·夏泼小姐和她那身材魁梧的朋友迷了路,走到一条冷僻的小路上,四面只有一百来对像他们一样走失的人。两个人都觉得这时节的风光旖旎,是个紧要关头。夏泼小姐暗想这是难得的机会,再不把赛特笠先生嘴边想说而说不出来的情话引出来,再等什么时候呢?他们方才在看莫斯科百景的时候,附近一个卤莽的男人踩了夏泼小姐一脚,她轻轻的尖叫一声,倒在赛特笠先生怀里。经过这件事以后,乔斯更加动了情,胆子也越来越大,便又讲了几个以前至少唠叨过五六遍的印度故事。

利蓓加道:“我真想到印度去!”

乔瑟夫一股子柔情蜜意,说道:“真的吗?”他提出了这个巧妙的问题,唏哩呼噜的直喘气,利蓓加的手恰巧搁在他胸口,觉得他的心正在别别的乱跳,由此可以推想他一定在准备进一步再说一句更温存的话儿。那知道事不凑巧,偏偏场子里打起铃子催大家去看焰火,游客顿时推推挤挤奔跑起来,这一对怪有趣的情人只得也跟着大家一伙儿同去。

都宾上尉发现游乐场里的各项杂耍并没有什么好玩,便想跟大家一块儿去吃宵夜。那时其余的两对已经占了座儿坐好,都宾在茶座前面来回走了两遭,没一个人理会他。桌子上只摆了四份刀叉杯盘,那配好的两对咭咭呱呱谈得很高兴。都宾知道他们已经把他忘得干干净净,好像他根本不存在。

都宾上尉对他们看了一会,默默的想道:“我是个多余的人,不如找隐士谈天去。”他避开了人声嘈杂、杯盘叮当的热闹场所,向没有灯光的小路上走。小路的尽头就住着那有名的冒牌隐士。这件事做来令人扫兴。根据我自己的亲身经验,单身汉子最乏味的消遣莫过于一个人逛游乐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