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章(第3/4页)

圣约翰像讲道似地说出了这些话,声音平静、低沉,脸颊并不发红,眼睛闪闪发光。他又接着说下去:“既然我自己贫穷,卑微,我就只能给你一个贫穷、卑微的工作。你也许甚至会认为它是降低身份的——因为我现在看得出,你的习惯是世人称之为文雅的那一种;你的趣味偏向于理想;你所交往的至少是受过教育的人——但是我认为,只要能改善我们的种族,没什么事是降低身份的。我认为一个基督教劳动者被指定耕耘的大地越贫瘠,越没有收成——他的辛勤劳动带来的报酬越少——荣誉就越高。在这种情况下,他的命运是先驱的命运;而最早的福音先驱是使徒们——他们的首领就是救世主耶稣。”

“哦?”他又停下来的时候,我说,“说下去。”

他在说下去以前,看了看我;的确,他似乎在从从容容地阅读我的脸,仿佛脸上的五官和线条是书页上的字似的。这样仔细察看得到的结果,有一部分在他接下来说的话里表达了出来。

“我相信,你会接受我提供给你的这个职位,”他说。“暂时担任一个时期;但不是永久担任,正如我不会永久保持英国乡村牧师这个狭隘的、使人思想狭隘的——平静的、隐蔽的职位一样;因为你的性情中也有跟我的性情中同样不利于静止的成分;不过是属于另一种类型。”

“解释一下吧,”他再一次停下来的时候,我催促他。

“好,你会听到我的建议是多么可怜——多么微不足道——多么束缚人。如今,我父亲已经去世,我可以自己作主了,我不会在莫尔顿待多久。也许在十二个月里我就要离开这个地方;可是,在我待在这儿的时候,我会尽我最大的努力来改善它。两年以前我来的时候,莫尔顿没有学校,穷人的孩子毫无进步的希望。我给男孩子们办了一所学校;现在我打算再给女孩子们办一所。为了这个目的,我已经租了一所房子,还有一所和它相连的两间房间的小屋,让女教师住。她的薪金将是三十镑一年;她的房子承蒙一位女士,奥立佛小姐的好意,已经布置好了,家具虽然简单,但是尽够用了。奥立佛小姐是我教区里惟一的富翁,山谷里那家针厂和铸铁厂的老板奥立佛先生的独养女儿。这位小姐还给一个从济贫院找来的孤女付学费和衣服费,条件是这个孤女要帮女教师干些家里和学校里的杂活,因为女教师忙于教书,不会有时间亲自来料理这些事。你愿意当这个教师吗?”

他有点仓促地提出这个问题。对于我的思想和感情,他猜到了一点,但是并不完全知道,他说不出我会怎样来看待这种命运,他似乎有一半猜想,这个建议会遭到愤怒的,至少是轻蔑的拒绝。这个建议确实是卑微的——不过有了一个住处,而我是需要一个安全的栖身之处;它是辛苦的——不过,同在有钱人家当家庭教师来比,它是独立的;我怕到陌生人那儿去当仆役,这种恐惧像铁一样进入我的心灵;它并不下贱——并不是不值得干——并不是在精神上使人屈辱。我作出了我的决定。

“谢谢你给了我这个建议,里弗斯先生;我真心诚意地接受这个工作。”

“可是,你明白我的意思了?”他说。“那是一所乡村学校;你的学生将只是些穷苦的女孩——村民的孩子——最好也不过是农民的女儿。编结、缝纫、阅读、书写、计算,你要教的就是这些。你拿你的才学怎么办呢?拿你大部分的心灵——感情——趣味怎么办呢?”

“留到需要的时候再用吧。它们会保留的。”

“那末,你知道你担任的工作了?”

“知道了。”

这时候,他微笑了一下,不是凄苦的、悲哀的微笑,而是非常高兴、极其满意的微笑。

“你什么时候开始执行你的职务呢?”

“我明天就到我的房子里去;如果你愿意的话,下星期开学。”

“很好,就这样吧。”

他站起身,走到房间那一头。他停了下来,再朝我看看。他摇摇头。

“你有什么不赞成的吗,里弗斯先生?”我问。

“你不会在莫尔顿待久的;不会,不会!”

“为什么!你有什么理由这样说?”

“我是从你的眼睛里看出来的;它不是表示你能在生活中保持平稳进程的那一种。”

“我可没野心。”

听到“野心”这两个字,他惊跳了一下。他重复一遍,“不。你怎么会想到野心?谁有野心?我知道我有野心;可是你怎么发现的呢?”

“我是讲我自己。”

“好,要是你没有野心,你是——”他停了下来。

“是什么?”

“我是要说充满热情;不过,你也许会误会它的意思,感到不高兴。我意思是说,人类的爱和同情最强有力地控制着你。我肯定,你不可能长久满足于在孤独中打发你的空闲时间,而且工作时间全部都用在毫无刺激的单调的劳动上。正像我一样。”他用强调的语气补充说,“我不满足于在这儿生活,埋没在沼泽里,关闭在群山中——上帝赋予我的天性给违反了,上天赐给我的才能瘫痪了——变得毫无用处。你现在听到,我是怎样地自相矛盾。我劝人家要对卑微的命运满足,我用替上帝服务为理由,甚至为砍柴的和担水的人的职业辩护——而我,上帝的任圣职的牧师,却几乎在不安中发了疯。唉,癖性跟原则必须用一些什么方法统一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