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一章(第7/9页)
伊丽莎还是很少说话;显然她没时间说。她看上去很忙,我从没见过比她更忙的人;然而却又很难说出她干了些什么;或者不如说,很难看出她勤奋的任何效果。她有个闹钟把她一大早就叫起来。我不知道她早餐前忙什么;可是吃完早餐,她把时间均匀地分成几部分;每一小时都有特定的工作。她一天三次读一本小书,我看了一下,是《祈祷书》。我有一次问她那本书强大的吸引力是什么,她说是“礼拜规程”。她一天花三小时用金线缝一块方形紫红布的边。那块布大得可以作地毯。我问她这东西的用途,她告诉我说,是用来铺在盖兹海德附近新建教堂的祭坛上的。她花两小时写日记,两小时一个人在菜园里干活,一小时整理账目。她似乎不需要同伴,不需要谈话。我相信她是自得其乐的;这种例行工作对她来说已经够了;要是发生任何事情,迫使她打乱那时钟般准确的规律,那可是最叫她烦恼的了。
有一天晚上,她比平时爱谈话,她告诉我,约翰的行为和家庭面临的破产,对她来说是极度痛苦的源泉;但是她说,她现在已经安下心来,并且作了决定。她已经留心保住了她自己的财产;等到她母亲去世,——她平静地说,她母亲完全不可能复原或长久拖下去,——她就要执行一个酝酿已久的计划:找一个幽静的住处,让严守时刻的习惯永远不受干扰,还要在她自己和浮华世界之间放一些安全的屏障。我问,乔奇安娜是否将同她作伴。
她答道:当然不。乔奇安娜和她没有共同之处;她们向来没有。她无论如何不愿和她在一起,使自己受累。乔奇安娜应该走她自己的路;而她,伊丽莎,则走她自己的路。
乔奇安娜在不向我吐露心事的时候,大部分时间都躺在沙发上,抱怨家里太沉闷,一再希望她的吉布森姨妈来请帖请她进城去。“要是能躲开一两个月,”她说,“等一切都过去了,那就要好得多。”我没问她“一切都过去了”是什么意思,但是我想她指的是意料中的她母亲的死和接下来的悲惨的葬礼。伊丽莎通常不去注意她妹妹的懒散和抱怨,就像面前没有这么一个老是嘀嘀咕咕、懒洋洋地躺着的人。然而,有一天她收好账簿,摊开刺绣,突然责备起她来了。
“乔奇安娜,我肯定说,从来没有一个比你更愚蠢、更荒唐的动物被允许成为大地的寄生虫了。你没有权利被生出来;因为你浪费生命。你不像一个有理智的人应该的那样,为自己生活,在自身中生活,靠自己生活,却只想把你的微弱拴在别人的力量上;要是没有人愿意拿这样一个肥胖、懦弱、虚荣、无用的东西来使自己受累,你就嚷嚷,说你受到了亏待、忽视,说你不幸。而且,生活对你来说,必须是个不断变化、不断兴奋的场景,要不然世界就是个土牢;你必须受到爱慕,必须受到追求,必须受到奉承——你必须有音乐、跳舞、社交——否则你就憔悴,你就颓丧。难道你就没有头脑去想出一个方法来,使你不靠任何人的努力、意志,而只靠自己的么?你拿一天,把它分成几个部分;每个部分都分配有工作做;不要让一刻钟、十分钟、五分钟闲着没事干,所有的时间都要包括在内;要有条有理地、严格按照规律地依着次序去做每一件事。这样,在你几乎还没发觉一天已经开始的时候,这一天就过完了;你就不用为了帮你打发一个空闲时间而感谢任何人;也不必去求谁作伴、谈话、同情、忍耐;总之,你就会像一个独立的人应该的那样生活。接受这个劝告,我给你的第一个也是最后一个劝告;然后,不管发生什么事,你就不需要我或者任何别人了。不接受劝告——继续像以前那样渴望、哀叹、懒散——那就忍受你的极端愚蠢的后果吧,不管它是如何糟,如何无法忍受。我明明白白告诉你;听好,虽然我不会重复我现在将要说的话,我可是肯定要按自己的话去做的。妈妈去世以后,我就同你一刀两断;从她的棺材抬到盖兹海德教堂下的墓穴的那天起,你就和我分手,像从不相识一样。你不必认为,因为我们碰巧是同一对父母所生,我就将容忍你用甚至最微弱的要求来束缚我;我可以告诉你——哪怕除了我们以外,整个人类都消灭了,只剩我们两人单独站在地球上,我也会让你留在旧世界,而我自己去新世界。”
她闭上了嘴。
“你大可不必自找麻烦作这么个长篇演讲,”乔奇安娜回答说。“人人都知道,你是世界上最自私、最没良心的家伙。我知道,你对我有刻骨仇恨,我以前就有过一个例子,关于埃德温·维尔勋爵,你对我施了一条奸计,你不能容忍我地位比你高,有贵族头衔,在你不敢去露面的圈子里受到接待,所以你就扮演了奸细和告密者的角色,永远毁掉了我的前途。”乔奇安娜掏出手绢,擤了一小时鼻子;伊丽莎冷冷地、无动于衷地坐着,勤奋地干着活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