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第3/7页)

如今,我站在空荡荡的过道里;面前就是早餐室的门,我站住了,吓得直哆嗦。在那些日子里,不公平的惩罚引起的恐惧,把我变成多么可怜的胆小鬼啊!我怕回婴儿室,又怕进客厅;我心里十分激动,迟疑不决地在那儿站了十分钟;早餐室的铃狂暴地响了起来,这才使我下了决心;我不能不进去了。

“会有谁找我呢?”我一边暗自纳闷,一边用双手旋转那很紧的门把儿,转了一两秒钟还转不开。“除了里德舅妈,我还会在屋里看见谁呢?——一个男人呢还是一个女人?”门把儿一转,门开了,我走进去,低低地行了个屈膝礼,抬头一看,只见——一根黑柱子!——至少,乍一看,我觉得直挺挺地站在地毯上的那个穿黑衣服的笔直的细长个子确实像根黑柱子;顶上那张冷酷的脸,仿佛是雕出来的面具,当做柱头放在柱子上。

里德太太还是坐在炉边她常坐的那个座位上;她做了个手势要我过去;我照着做了,她说了下面这句话把我引荐给这位石像似的陌生人:“我就是为这个小姑娘向你申请的。”

他(因为那根柱子是个男人)慢慢地朝我站着的地方转过头来,好奇的灰色眼睛在一对浓密的眉毛下闪闪发亮,他打量着我,用一种低音严肃地说道:“她个儿矮小;有多大了?”

“十岁。”

“有那么大吗?”他怀疑地反问,说罢又打量了几分钟光景。不一会儿,他问我:“你叫什么名字,小姑娘?”

“简·爱,先生。”

说着,我抬起头来;在我看来,他是个高大的绅士;不过,当时我也实在太矮小;他的五官都生得很大,五官和身体的轮廓都同样地严峻、古板。

“呃,简·爱,你是个好孩子吗?”

我不可能回答说“是的”,我那个小天地里的人都有着相反的意见;我沉默着。里德太太代我回答了,她意味深长地摇摇头,随后补了一句:“在这个问题上,也许越少谈越好,布洛克尔赫斯特先生。”

“听了这话很遗憾!我得跟她谈谈。”他不再直挺挺地站着,却弯下身来,在里德太太对面的一张扶手椅上坐下。“过来,”他说。

我从地毯上走过去;他让我端端正正地站在他面前。这时候,他的脸差不多正好对着我的脸,他长的是怎样的一张脸啊!多大的鼻子!怎样的嘴!多大的龅牙!

“再没有什么比看见一个淘气的孩子更叫人难受了,”他开始说道,“尤其是看见一个淘气的小姑娘。你可知道坏人死了以后上哪儿去吗?”

“他们要下地狱,”这是我随口说出的正统的回答。

“地狱是什么地方?你能告诉我吗?”

“是一个火坑。”

“你可愿意掉进那个火坑,永远被火烧着吗?”

“不愿意,先生。”

“你该做些什么来避免呢?”

我细细想了一会儿;可是,我说出来的回答却是不值一驳的:“我得保持健康,不要死掉。”

“你怎么保持健康呢?天天都有比你还小的孩子死掉。才一两天以前,我还埋掉一个五岁大的孩子,——一个很好的小孩儿,如今他的灵魂已经进了天堂。你要是去世了,我怕不能说这样的话。”

照我的处境,我没法消除他的怀疑,只得低下眼睛,看着他踩在地毯上的两只大脚,叹了口气,恨不得自己离得远一些才好。

“我希望这声叹息是打你心底里发出来的,希望你后悔不该给你那位了不起的女恩人招来烦恼。”

“恩人!恩人!”我心里在说;“他们都把里德太太叫做我的恩人;要真是恩人的话,那恩人就是个讨厌的东西。”

“你晚上和早上都祷告吗?”盘问我的那个人继续说。

“祷告的,先生。”

“你念《圣经》吗?”

“有时候念。”

“你高兴念吗?爱不爱念?”

“我喜欢《启示录》、《但以理书》、《创世记》、《撒母耳记》、《出埃及记》的一小部分,《列王纪》和《历代志》的几个部分,还有《约伯记》和《约拿书》(1)。”

“《诗篇》呢?我想你总喜欢吧?”

“不喜欢,先生。”

“不喜欢?啊,多惊人啊!我有个小男孩,比你还小,已经记住了六首赞美诗:你问他,宁愿要吃一块姜汁饼干呢,还是要学一首赞美诗,他说:‘哦!要学一首《诗篇》里的诗!天使们都唱赞美诗;’他说,‘我要在人间做个小天使;’他小小年纪就那么虔诚,得了两块饼干作为奖赏。”

“《诗篇》没有趣味,”我说。

“这就证明你的心坏;你得祈求上帝给你换一个;给你一个新的洁白的心;拿掉你的石头的心,给你一个肉的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