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章(第3/14页)

「干丞!你是有了一把年纪的。他们小伙子闹意见,你应该从中解劝解劝才是!」

「三先生──」

「哎!你慢点开口。你总知道,我不喜欢人家在我耳朵边说这个,说那个。我自有主意,不要听人家的闲话!谁有本事,都在我的眼睛里;到我面前来夸口,是白说的!你明白了麽?你去告诉他们!」

「是,是!」

「我还听说曾老二和屠维岳为一个女工吃醋争风,昨天晚上在厂里闹了点笑话,有没有这件事?」

「那,那!──我也不很清楚。」

莫干丞慌慌张张回答,他那脸上的神气非常可笑。实在他很明白这一件事,可是刚才给吴荪甫那一番堂而皇之的话语当头一罩,就不敢多嘴。这个情形,却瞒不过吴荪甫的眼睛。他忍不住笑了一笑说:

「什麽!你也不很清楚!正经问你,你倒不说了。我知道你们账房间里那一伙人全是『好事不惹眼,坏事直关心』!厂里一有了吃醋争风那样的事,你们的耳朵就会通灵!我听说这件事是屠维岳理亏,是他自己先做得不正,可是不是?」

莫干丞的眼睛睁大了发怔。他一时决不定,还是顺着吴荪甫的口气说好呢,还是告诉了真情。最后他决定了告诉真情,他知道屠维岳现在还很得吴荪甫的信任。

「三先生!那实在是曾家二少爷忒胡闹了一些。──」

吴荪甫点头微笑。莫干丞胆大些了,就又接着说下去:

「二号管车王金贞亲眼看见这一回事。屠先生没有漏过半个字,都是王金贞告诉我的。昨天晚上,屠先生派王金贞找一个姓朱的女工来问她女工里头哪几个跟共产党有来往,──就是在这间房里问的,王金贞也在场。后来那姓朱的女工出去,到茧子间旁边,就被曾家二少爷拦住了胡调。那时候有雷有雨,我们都没听得。可是屠先生和王金贞却撞见了。就是这麽一回事。」

吴荪甫皱着眉头不作声,心里是看得雪亮了。他知道吴为成的报告完全是一面之词。他猛然想起了把曾家驹、马景山两个亲戚,吴为成一个本家,放在厂里,不很妥当;将来的噜嗦多着呢!

「哦!干丞,你去关照他们。这件事,以后不许再提!」

吴荪甫说着,就摆一摆手,叫莫干丞退去。他侧着头想了一想,提起笔来就打算下一个条子:把吴为成他们三个调出厂去,分调到益中公司那八个厂里。「亲戚故旧塞满了一个厂,那厂断乎办不好的!」──吴荪甫心里这麽想,就落笔写条子。可是正在这时候,一个人不召自来,恰就是吴为成。

「谁叫你进来的?是不是莫干丞?」

吴荪甫掷笔在桌上,很严厉地斥问,眼光直射住了吴为成那显着几分精明能干的脸儿。吴为成就离那写字桌远远地站住了,反手关上了那门,态度也还镇静,直捷地就说:

「我有几句话对三叔讲。」

吴荪甫立刻皱了眉头,但还忍耐着。

「刚才工会里的钱葆生告诉我,昨晚上工人开过会,在一个女工的家里。那女工叫做姚金凤。今天工人暴动,要打烂账房间的时候,这姚金凤也在内。对工人说要是我们不放那六个人,她们就要拚命的,也是这姚金凤!一个月前,厂里起风潮,暗中领头的,也是这姚金凤。听说后来屠维岳收买了她,可是昨天晚上工人开会就在她家里!她很激烈,她仍旧在暗中领头!」

吴荪甫尖利地看着吴为成的脸儿,只淡淡地笑了一笑,不说什麽。昨晚上工人开会,有姚金凤,这一点点事,屠维岳也已经报告过了;吴荪甫并不能从吴为成那话里得到什麽新的东西。可是姚金凤那名字,暂时在吴荪甫思想上停留了一下。他记起来了:瘦长条子,小圆脸儿,几点细白麻子,三十多岁;屠维岳收买了后曾经出过一点小岔子,一个姓薛的管车,九号管车,泄漏了那秘密,可是以后仍旧挽救过来了。

「三叔,依我看来,这次风潮,是屠维岳纵容出来的;昨天他很有工夫去预先防止,可是他不做!今天他又专做好人!他和工会里一个叫做桂长林的串通,想收买人心!」

吴荪甫的脸色突然变了。他到底听到了一些「新的」了!然而一转念后,他又蓦地把脸色一沉,故意拍一下桌子喝道:

「阿成,你这些什麽话!现在我全权交给屠维岳办理,你在厂里,不要多嘴!──刚才你那些话,只能在我面前说,外边不准提起半个字!明白了麽?去罢!」

挥走了吴为成以后,吴荪甫拿起刚刚写好的字条看了一眼,就慢慢地团皱了,满脸是迟疑不决的神气。俄而他蹶然跃起,把那团皱的字条又展开来看一下,摇了摇头,就嗤的一声,撕得粉碎,丢在痰盂里。他到底又自己取消了「亲戚故旧不放在厂里」的决定。他抓起笔来,再写一个字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