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第7/10页)

「那麽,我们放在益中的股本算是白丢!」

「赶快缩手,总有几成可以捞回;我已经打定了主意!」

杜竹斋说的声音有些异样,脸色是非常严肃。

吴荪甫忍不住心里也一跳。但他立即狂笑着挪前一步,拍着杜竹斋的肩膀,大声喊道:

「竹斋!何至于消极到那步田地!不顾死活去冒险,谁也不愿意;我们自然还有别的办法。你总知道上海有一种会打算盘的精明鬼,顶了一所旧房子来,加本钱粉刷装修,再用好价钱顶出去。我们弄那八个厂,最不济也要学学那些专顶房子的精明鬼!不过我们要有点儿耐心。」

「可是你也总得先看看谁是会来顶这房子的好户头?」

「好户头有的是!只要我们的房子粉刷装修得合式,他是肯出好价钱的:这一位就是鼎鼎大名的赵伯韬先生!」

吴荪甫哈哈笑着说,一挺腰,大踏步地在书房里来回地走。

杜竹斋似信非信的看住了大步走的吴荪甫,并没说话,可是脸上已有几分喜意。他早就听荪甫说起过赵伯韬的什麽托辣斯,他相信老赵是会干这一手的,而且朱吟秋的押款问题老赵不肯放松,这就证明了那些传闻有根。于是他忽然想起刚才朱吟秋有电话给荪甫,也许就为了那押款的事;他正想问,吴荪甫早又踱过来,站在面前很高兴地说道:

「讲到公债,眼前我们算是亏了两万多块,不过,竹斋,到交割还有二十多天,我们很可以反败为胜的,我刚才的划算,错不到哪里去;要是益中有钱,自然照旧可以由益中去干,王和甫跟孙吉人他们一定也赞成,就为的益中那笔钱不好动,我这才想到我们个人去干。这是公私两便的事!就可惜我近来手头也兜不转,刚刚又吃了费小胡子一口拗口风──那真是混蛋!得了,竹斋,我们两个人拼凑出五十万来罢!就那麽净瞧着老赵一个人操纵市面,总是不甘心的!」

杜竹斋闭了眼睛摇头,不开口。吴荪甫说的愈有劲儿,杜竹斋心里却是愈加怕。他怕什麽武汉方面即刻就有变动不过是唐云山他们瞎吹,他更怕和老赵「斗法」,他知道老赵诡计多端,并且栗劲非常大。

深知杜竹斋为人的吴荪甫此时却百密一疏,竟没有看透了竹斋的心曲。他一而再,再而三地,用鼓励,用反激;他有点生气了,然而杜竹斋的主意牢不可破,他只是闭着眼睛摇头,给一个不开口。后来杜竹斋表示了极端让步似的说了一句:

「且过几天,看清了市面再做罢;你那样性急!」

「不能等过几天呀!投机事业就和出兵打仗一般,要抓得准,干得快!何况又有个神鬼莫测的老赵是对手方!」

吴荪甫很暴躁地回答,脸上的小疱一个一个都红而且亮起来。杜竹斋的脸色却一刻比一刻苍白。似乎他全身的血都滚到他心里,镇压着,不使他的心动摇。实在他亦只用小半个心去听吴荪甫的话,另有一些事占住了他的大半个心:这是些自身利害的筹划,复杂而且轮廓模糊,可是一点一点强有力,渐渐那些杂念集中为一点:他有二十万元的资本「放」在益中公司。他本来以为那公司是吸收些「游资」,做做公债,做做抵押借款;现在才知道不然,他上了当了。那麽乘这公司还没露出败相的时候就把资本抽出来罢,不管他们的八个厂将来有多少好处,总之是「一身不入是非门」罢!伤了感情?顾不得许多了!──可是荪甫却还剌剌不休强聒着什麽公债!不错,照今天的收盘价格计算,公债方面亏了两万元,但那是益中公司名义做的,四股分摊,每人不过五千,只算八圈牌里吃着了几副五百和!──于是杜竹斋不由得自己微笑起来,他决定了,白丢五千元总比天天提心吊胆那十九万五千元要上算得多呀!可是他又觉得立刻提出他这决定来,未免太突兀,他总得先有点布置。他慢慢地摸着下巴,怔怔地看着吴荪甫那张很兴奋的脸。

似乎有什麽东西在他心里打架,吴荪甫的神气叫人看了有点怕;如果他知道了杜竹斋此时心里的决定,那他的神气大概还要难看些。但他并不想到那上头,他是在那里筹划如何在他的二姊方面进言,「出奇兵」煽起杜竹斋的胆量来。他感到自己的力量不能奈何那只是闭眼摇头而不开口的杜竹斋了。

但是杜竹斋在沉默中忽然站起来伸一个懒腰,居然就「自发的」讲起了「老赵」和「公债」来:

「荪甫!要是你始终存了个和老赵斗法的心,你得留心一交跌伤了元气!我见过好多人全是伤在这『斗』字上头!」

吴荪甫眉毛一挺,笑起来了;他误认为杜竹斋的态度已经有点转机。杜竹斋略顿一顿,就又接着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