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第2/9页)

杜竹斋一边走,一边说,在荪甫对面的沙发里坐下,就拿出一块大手帕来盖在脸上,用劲揩抹。这是他碰到什麽疑难事件时常有的姿势,目的不仅是拭汗。

吴荪甫看了杜竹斋一眼,就明白交易所里的情形未必顺利;他微微一笑,心里倒反安定起来。失败或胜利,只在一二分钟内就可以分晓,像他那样气魄远大的人照例是反倒镇静的。他回头对费小胡子摆一下手,就吩咐道:

「晓生,你要立刻回镇去,把现款统统收齐,有多少是多少,就立刻送来!电厂里坏了一个马达?我明天就派人去看,总该可以修理的。──今晚上你要赶到双桥镇!你去单雇一只汽油船,一点钟以前就要开船!好了,去罢!」

「是──」

费小胡子哭丧着脸回答。他离开轮船还不到一个钟头,坐下来伸一个懒腰的工夫也没有,现在又要他立即再上什麽汽油船去受震荡,而且是回到被武装农民团团包围着监视着的镇上,他真有点不情愿;但是吴荪甫的脾气,就是那麽火急,而且毫无通融,费小胡子只好把一口怨气往肚子里吞,抖抖衣服就走了。这里,吴荪甫与杜竹斋就谈起交易所方面的经过来。

电闪、雷鸣、雨吼,充满了空间,说话几乎听不到。吴荪甫就凭杜竹斋嘴唇运动的姿势,知道了一个大概。当杜竹斋的嘴唇皮略一停歇的时候,吴荪甫忽然冷笑着大声喊道:

「还有新空头跳落麽?他们见鬼呀!」

「所以事情是奇怪!我从没见过这样发狂的市面!要看下午的一盘!」

「我们手上还有多少?」

「四五百万!我们一放,涨风马上就会变成回跌!不放出去呢,有什麽办法?」

「统统放出去罢!反正没有亏本呀!」

「怎麽不!你忘记了我们付出过三十万麽?」

「自然记得。每人不到八万银子,就算是报效了军饷算了!」

吴荪甫冷冷地说,站起来在书房里踱了几步。此时雷声已止,雨却更大,风也起了;风夹雨的声音又加上满园子树木的怒号,杜竹斋默然坐着,恍惚又在人声鼎沸的交易所市场里了:成千成百紧张流汗的脸儿浮在他眼前,空气恶浊到叫人脑昏目赤。而这一切,都是为的有他和赵伯韬等四个人在幕后作怪,而他们自己也弄成放火自烧身,看来是不得了的!杜竹斋摇一下头,忽然叹口气说道:

「我真不懂,许多大户空头竟死拚着不肯补进去!明天就是交割,今天上午还有新空头跳落!」

「什麽新空头跳落,也许就是赵伯韬弄的玄虚罢?」

忽然吴荪甫转过身来看定了杜竹斋说,同时将右手在桌子上拍一下。杜竹斋慌慌张张站起来,脸色也变了;他真是被交易所里的呼噪和汗臭弄昏了,始终不曾往那方面去猜度。

他又气又发急:

「哦,哦!那个,也许是的!那真岂有此理了!」

「我们上了当了!哈哈!」

吴荪甫仰天狞笑,大声叫起来。此时又有个霹雳像沉重的罩子似的落下来,所有的人声都被淹没。杜竹斋拿出雪茄来燃上了,猛抽了几口,慢慢地说:

「要真是那麽一回事,老赵太不够朋友了,我们一定和他不干休的!但是,荪甫,且看午后的一盘;究竟如何,要到下午这一盘里才能明白,此时还未便断定。」

「只好这麽希望了!」

「不是希望,还是有几分把握的!我就去找尚老头子去。吃过了中饭,我再到交易所看市面!」

杜竹斋说着就站起来走了,吴荪甫跟着也离开了书房。但是走到大客厅阶前,正要上汽车的时候,杜竹斋忽又回身拉着吴荪甫到小客厅里,郑重地问道:

「费小胡子去了来怎麽说呢?损失多少?」

「详细情形还是一个不明白。」

「你刚才不是叫他立刻回镇去麽?」

「叫他回去收集残余,都调到上海来。我现在打算集中实力,拿那个信托公司作大本营来干一番!」

吴荪甫微笑地回答,脸上的阴沉气色又一扫而光了。杜竹斋沉吟了半晌,然后又问:

「那麽,朱吟秋方面,你是一定要积极进行的?你算定了没有风险?」

吴荪甫不回答,只望了杜竹斋一眼。

「办厂什麽的,我是外行;可是看过去,实业前途总不能够乐观。况且朱吟秋也不是糊涂虫,他的机器厂房等等现在值五十多万,他难道不明白,我们想用三十万盘过来,他怎麽肯?他这人又很刁赖,要从他的手里挖出什麽来,怕也是够麻烦的罢?前几天他已经到处造谣,说我们计算他;刚才从赵伯韬嘴里露出一点口风,朱吟秋也在和老赵接洽,想把他的机器抵借十几万来付还我们这边一个月后到期的茧子押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