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第7/11页)
「所以我说其中有奥妙啦!花了钱可以打胜仗,这是大家都知道的。但是花了钱也可叫人家打败仗,那就没有几个人想得到了。──人家得了钱,何乐而不败一仗。」
杜竹斋几乎不能相信自己的耳朵。他想了一想,猛然站起来,伸出手来,翘起一个大拇指在尚仲礼脸前一晃,啧啧地没口地恭维道:
「仲老,真佩服,满腹经纶!这果然是奥妙!」
「那你是一定加一股了。荪甫呢?你和他接洽。」
赵伯韬立刻逼紧一步;看他那神气,似乎要马上定局。
尚仲礼却看出杜竹斋还有点犹豫。他知道杜竹斋虽然好利,却又异常多疑,远不及吴荪甫那样敢作敢为,富于魄力。
于是他就故意放松一步,反倒这麽说:
「虽然是有人居间,和那边接洽过一次,而且条件也议定了,却是到底不敢说十拿九稳呀。和兵头儿打交道,原来就带三分危险;也许那边临时又变卦。所以竹翁还是先去和荪甫商量一下,回头我们再谈。」
「条件也讲定了麽?」
「讲定了。三十万!」
赵伯韬抢着回答,似乎有点不耐烦。
杜竹斋把舌头一伸,嘻嘻地笑了。
「整整三十万!再多,我们不肯;再少,他们也不干。实足一万银子一里路;退三十里,就是三十万。」
尚仲礼慢吞吞地说,他那机灵的细眼睛钉住了杜竹斋的山羊脸。
经过了一个短短的沉默。终于杜竹斋的眼睛里耀着坚决的亮光,看看尚仲礼,又看看赵伯韬,三个人不约而同地大笑起来。接着,三个头便攒在一处,唧唧喳喳地谈得非常有劲儿。
这时候,隔了一个鱼池,正对着那个六角亭子的柳树荫下草地上,三个青年男子和两位女郎也正在为了一些「问题」而争论。女郎们并不多说话,只把她们的笑声送到鱼池边,惊起了水面上午睡的白鹅。
「算了!你们停止辩论,我就去找他们来。」
一位精神饱满的猫脸少年说,他是杜竹斋的幼弟学诗,工程科的大学生。
「林小姐,你赞成麽?」
吴芝生转过脸去问林佩珊。但是林佩珊装作不曾听得,只顾拉着张素素的手好像打秋千似的荡着。范博文站在林佩珊的旁边,不置可否地微笑。
「没有异议就算通过!」
杜学诗一边叫,一边就飞步跑向「灵堂」那边去了。这里吴芝生垂着头踱了几步,忽然走近范博文身边,很高兴地问道:
「还有一个问题,你敢再和我打赌麽?」
「你先说出来,也许并不成问题的。」
「就是四小姐蕙芳和七少爷阿萱的性格将来会不会起变化。」
「这个,我就不来和你赌了。」
「我来赌!芝生,你先发表你的意见,变呢,不变?」
张素素摔开了林佩珊的手,插进来说,就走到吴芝生的跟前。
「赌什麽呢,也是一个Kiss罢?」
「如果我赢了呢?我可不愿意Kiss你那样的鬼脸!」
范博文他们都笑起来了。张素素却不笑,翘起一条腿,跳着旋一个圈子,她想到吴四小姐那样的拘束腼腆,叫人看着又生气又可怜;阿萱呢,相貌真不差,然而神经错乱,有时聪明,有时就浑得厉害。都是吴老太爷的「《太上感应篇》教育」的成绩。这麽想着,张素素觉得心口怪不舒服,她倒忘记了赌赛,恰好那时杜学诗又飞跑着来了,后面两个人,一位是吴府法律顾问秋隼律师,另一位便是李玉亭。
此时从对面假山上的六角亭子里送来了赵伯韬他们三个人的笑声。李玉亭抬头一看,就推着秋隼的臂膊,低声说:
「金融界三巨头!你猜他们在那里干什麽?」
秋隼微笑,正想回答,却被吴芝生的呼声打断了:
「秋律师、李教授,现在要听你们两人的意见。──你们不能说假话!我和范博文是打了赌的!问题是:一个人又要顾全民族的利益,又要顾全自己阶级的利益,这中间有没有冲突?」
「把你们的意见老实说出来!芝生和博文是打了赌的,这中间关系不浅!」
杜学诗也在一旁帮着喊,却拿眼去看林佩珊。但是林佩珊装作什麽都不管,蹲在草地上拣起一片一片的玫瑰花瓣来摆成了很大的一个「文」字。
因为秋隼摇头,李玉亭就先发言:
「那要看是怎样身份的人了。」
「不错。我们已经举过例了。譬如说,荪甫和厂里的工人。现在厂丝销路清淡,荪甫对工人说:『我们的「厂经」成本太重,不能和日本丝竞争,我们的丝业就要破产了;要减轻成本,就不得不减低工钱。为了民族的利益,工人们只好忍痛一时,少拿几个工钱。』但是工人们回答:『生活程度高了,本来就吃不饱,再减工钱,那是要我们的命了。你们有钱做老板,总不会饿肚子,你们要顾全民族利益,请你们忍痛一时,少赚几文罢。』──看来两方面都有理。可是两方面的民族利益和阶级利益就发生了冲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