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部 启示录的慰藉 苦难中的甜味和俄罗斯精神的焦点(第2/12页)

怎么能够?随着时间流逝,痛苦变成了知识,知识也是痛苦。从他离开人世起,至今又过了五年……我甚至很遗憾他没能认识现在这个我。现在我更加理解他了,我长到了他的年龄,但是他已经不在了。很长一段时间里,我都不能够独自生活,甚至完全不想活了。我不是害怕孤独,是别的原因:我活着就不能没有爱。我需要这样的痛苦,需要去怜悯什么人……没有的话,我会害怕。就像我很害怕一个人在海里,游得很远很远,往海底看,一片黑暗,我不知道下边有什么……

我们坐在阳台上。树叶沙沙作响,开始下雨了。

啊,海滩上那些的浪漫故事,其实并不长,甚至可以说很短促。这种生活的小插曲,可以美丽地开始,也可以美丽地结束。这是我们可遇不可求的,当然也是十分令人期待的。所以我们都很喜欢出去旅行,想和什么人邂逅……就是这样。那一次,我梳着两个小辫子,穿着前一天在“儿童世界”买的蓝点连衣裙。大海啊……在天底下我最喜欢的就是游泳,总是游得很远很远。那天从早上起,我都在白色洋槐树下热身,一个男人走过来,外表非常普通,已经不年轻了。他看到我,显得很高兴。站在那儿看了一会儿,他就对我说:“您愿意我晚上来为您读诗吗?”“也许吧,不过现在我要去游很远很远!”“我会等着您。”他真的等我了,等了好几个小时。他读诗并不好听,总是不断地扶眼镜,但是他很动人。我理解……我理解他的感受,他的动作、他的眼镜,都显出他有些激动。但是我完全不记得他读了什么。这有那么重要吗?

那天也是下雨,下大雨。我都记得,一切都忘不掉……因为感情。我们的感情,痛苦、爱情、温柔都是单独存在着;它们各自存在着,并不依赖于我们。为什么你突然选择了这个人,而不是另一个人,虽然另一个人甚至更好一些?或者你成为了别人生活的一部分,而你对这些没有料到。但是这些独立存在的情感已经找上了你,向你发出了信号。“我已经在这儿等你了。”第二天早上他见到我就说。他说话的那种声音,不知道为什么,让我一下子就相信了他,虽然我还完全没有准备好,甚至恰恰相反。周遭的事物在发生变化……这还不是爱情,但这是一种感觉,就是我突然得到了很多很多。一个人听懂了另一个人,息息相通了。我每次都游得很远很远,返回来时总看见他在等我。他又说了:“我和你,一切都将会很好。”不知怎么,我又马上相信了这句话。我们晚上一起喝香槟:“这是很好的香槟,但是价格和普通香槟一样。”我喜欢他说这话的语式。他还会煎鸡蛋:“跟鸡蛋打交道时也很有趣,一次买几十个鸡蛋,两个两个煎,最后一定会剩下一个。”真是些让人喜欢的事情。

所有人看到我们,都会问:“这是你爷爷吗?这是你爸爸吗?”我穿着一条超短裙,其实我已经二十八了……后来他变得英俊了,当然是因为和我在一起。我觉得我知道其中的奥秘。这扇门只能被爱情打开,只有爱情能打开它……“我记住你了。”“你怎么会记住我?”“我希望和你一起去任何地方。很远很远的地方。我什么都不需要,就是想感觉到你在我身边。我对你有一种柔情,就是想看到你,一直在你身边。”我和他度过了幸福的几个小时,绝对纯洁的几个小时。“或者,我们一起到某个岛上去,一起躺在沙滩上。”幸福的人们永远都像孩子一样。他们需要保护,他们脆弱得可笑,毫无防备。我和他的关系就是这样,但是到底应该是怎样的关系,我还不知道。感情关系是因人而异的,要看你如何去做……“不幸,才是最好的老师。”我妈妈这样说过,但是我渴望幸福。夜里睡觉时我都在想:我该怎么办?我有些不知所措,因为紧张……我……我的紧张被他发现了:“你神经总是绷得太紧。”他发现了。我该怎么办?我在向何处坠落?那里有一个深渊。

他是个面包箱子……只要一看到面包,他本能地就想吃。无论有多少面包,都不能剩下。都是必须吃的。吃啊吃啊,他可以有多少吃多少。我起初还不理解……

他给我讲他在中学时的故事。在历史课上,他们打开课本,在图哈切夫斯基元帅和布柳赫尔元帅的照片上都画上监狱的栅栏,这是校长下令做的。那时,同学们一边唱歌一边嘲笑他,好像游戏一样。下课之后同学们还打他,在他后背用粉笔写上“人民公敌的儿子”。

朝那边走一步,他们就会开枪;跑到森林里去,野兽就会把你撕碎。在劳改营木板房里,夜里可以杀掉自己人。就这么简单,抓住就砍死。什么话语也没有,什么都不说……这就是劳改营,每个人都只顾自己。我应该会理解这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