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部 启示录的慰藉 孤独的红色元帅和三天就被遗忘的革命(第2/14页)

在莫斯科,我知道朋友们全都站到了街垒上,好像在参加大派对。(笑)而我只得到一个小纪念章……

——我是工程师……他是谁,阿赫罗梅耶夫元帅吗?狂热的“苏联分子”。我以前也是“苏联分子”,但是我不想再做“苏联分子”了。这个狂热分子,是真心忠诚于共产主义理想的。他是我的敌人。他的讲话在我心里激发了仇恨。我明白:这个人会战斗到最后。他是自杀的吗?显然这是一种非凡的举动,他唤起了尊重。死亡应该得到尊重。但是我问自己:如果他们胜利了呢?您可以看看随便哪本教科书……历史上没有一次政变能避免恐怖,一定会以流血结束。在中世纪要割下舌头,剜去眼睛。这都不必让历史学家说……

我一早就在电视上听到“戈尔巴乔夫由于严重疾病而没有能力控制国家”……看到窗口下都是坦克。我打电话给朋友,大家都支持叶利钦,反对军政权。我们要去保卫叶利钦!我打开冰箱——拿出一块奶酪放进口袋,抓起桌上放着的面包圈。武器呢?必须带点儿什么……桌子上放着一把菜刀,我把它拿在手上,又放回原处。(思索)担心要是……要是他们赢了呢?

现在的电视上放的都是这些画面:指挥大师罗斯特罗波维奇从巴黎飞来,座位边放着一把枪,女孩子们用冰激凌安抚士兵……画面上还有坦克上的花束……我看到的是另外一些画面……莫斯科的老奶奶们给士兵们送来三明治和水,并且让他们给家里写信。他们把一个坦克师开进首都,却既没有干粮也没有厕所。从坦克舱口探出头来的都是长着细嫩脖子的男孩,就是这样子!——他们睁着胆怯的大眼睛,一脸茫然。到了第三天,他们还坐在装甲车上,饿得面露凶相,都睡不着觉。女人们把他们团团围住:“乖孩子,就你们,还会向我们开枪?”士兵们不说话,一个军官大喊了一声:“上面下命令时,我们就会开枪。”士兵们马上就不见了,都躲进舱口里了。就是这样!我记忆中的画面与你们的不一样……我们站在人链中,等待进攻。传言纷纷:快要放瓦斯了,狙击手就在屋顶上……一个妇女走向我们,上衣满是勋章:“你们要保护谁?保护资本家吗?”“是的,老太太你来干什么?我们在这儿是支持自由的。”“我曾经为苏维埃政权作战,为工人和农民作战。不是为了商人和公司。要是上级现在给我一把自动步枪的话……”

一切都命悬一线。我闻到了血腥味,我可不记得那是节日……

——我,只是个爱国者。请让我也说几句。(这个穿着敞开的羊皮外套,胸前挂着大十字架的男人走过来。)

我们生活在国家历史上最可耻的时代。我们是懦夫和叛徒的一代人。我们的孩子以后会这样说:“我们的父母出卖了一个伟大的国家,去换牛仔裤、万宝路和口香糖。”我们没有能捍卫我们的祖国苏联。这是可怕的罪行。我们出卖了一切!!我永远都不会适应俄罗斯三色旗,在我们的眼前将永远飘扬着红旗。伟大国家的红旗!那是伟大胜利的旗帜!我们总应该做些什么吧,苏联人民要做些什么吧……难道就让我们闭上眼睛跑进这个恶心透顶的资本主义天堂?用花里胡哨的图片,用货架上的香肠,花里胡哨的包装,就把我们给收买了。盲目,欺骗。我们把一切都拿去换汽车和服装了。连故事都不用编……说中情局就这样毁掉了苏联,说这是布热津斯基[2]的阴谋……为什么克格勃没有干掉美国?不是愚笨的布尔什维克糟蹋了国家,也不是浑蛋知识分子们为了出国和阅读《古拉格群岛》而消灭了国家……更不要去搜集证据说这是犹太人共济会的阴谋,是我们用自己的双手摧毁了一切。我们异想天开,只要让他们来开麦当劳,出售热汉堡包,我们每个人就都可以买奔驰车,买磁带录像机了,在报亭里就可以出售色情影片了……

俄罗斯需要一只强壮的手,铁腕,需要一个提着棍子的监工。能做到的,只有伟大的斯大林!乌拉!乌拉!阿赫罗梅耶夫可以成为我们的皮诺切特,可以成为雅鲁泽尔斯基大将……巨大的损失啊……

——我是共产党员。我是支持紧急状态委员会、支持苏联的。我是国家紧急状态委员会的坚定支持者,因为我喜欢生活在帝国。“辽阔的国家,我的乡土……”1989年我出差去维尔纽斯。出发之前,工厂的总工程师(他已经在那边了)打电话警告我说:“你不要跟他们说俄语啊。如果你说俄语,在商店里连一盒火柴都买不到。你还没有忘记乌克兰语吧?就说乌克兰语吧。”我当时还不相信,怎么可能啊?他说:“在食堂都要小心可能被下毒啊,或者饭里面有玻璃碴子啊。你在那里现在是占领者,明白吗?”我还满脑子的各民族友谊呢,和苏联兄弟情谊什么的呢。一直到抵达维尔纽斯火车站,我都还不相信。结果,我刚刚下车踏上月台……没过几分钟,他们一听到我说俄语,就让我明白,我已经来到了外国。我就是个占领者。从肮脏落后的俄罗斯来的占领者。一个俄罗斯的伊万,野蛮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