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五部 第十三章(第2/3页)

皮埃尔在奥廖尔逗留的最后一些日子,有一位他的老会友维拉尔斯基伯爵——就是一八○七年介绍他参加共济会支部的那个人,前来看望他。维拉尔斯基伯爵与一个富有的俄罗斯女人结了婚,这个女人在奥廖尔省拥有几所大庄园,他在本市的军用粮站找到了一份临时性的工作。

维拉尔斯基获悉别祖霍夫在奥廖尔之后,虽然他们两人之间并不很熟悉,但是维拉尔斯基在会见他时所表现出来的友谊和热情,就好像是在沙漠中人们相遇时那样。维拉尔斯基在奥廖尔很寂寞,他能够遇到和自己同属于一个圈子,同时他又认为在兴趣上和自己相同的人,感到十分高兴。

但是,使维拉尔斯基惊奇的是,他很快就发现皮埃尔已大大落后于现实生活,他自己在内心中已断定皮埃尔已经陷入淡漠和利己主义之中。

“Vousvousencroutez,moncher.”①他对他说。尽管维拉尔斯基现在和皮埃尔在一起较之以往觉得更加愉快,他每天都要到皮埃尔那里去。而皮埃尔现在看维拉尔斯基和听他说话的时候,想到自己在不久之前也是这个样子,就感到奇怪和难以相信。维拉尔斯基是一个已结了婚的,有妻室的人,他忙于料理妻子的事情、自己的公务和家庭的事务。他认为,所有这一切事务,实质上是人生的障碍,这一切都是卑鄙的,因为,这一切都是为了他个人和家庭的利益。军事的,行政的、政治的、共济会的问题,都继续不断地吸引着他的注意力。而皮埃尔并不力图去改变他的观点,也不加以指责,而是带着他现在常有的那种平静的、快活的嘲笑欣赏这种奇怪的、他如此熟悉的现象。

①法语:你太消沉了,我的朋友。

皮埃尔在他和维拉尔斯基、公爵小姐、医生以及他所遇见的所有的人的友谊交往中,有一个新的特点,因此博得了所有人的普遍好感,这就是承认每个人都能按照自己的方式去思索、去感觉和去观察事物;承认不可能用语言来改变一个人的信念。每一个人所应当具有的,这种合乎情理的特点,在以前曾经使皮埃尔激动和恼怒过,而如今却成为能同情别人和激起兴趣的一种基础。人与人相互之间在生活中的观点不同,甚至于观点完全相反,这使皮埃尔感到高兴,引起他显现出嘲讽的、温和的微笑。

在一些实际问题上,皮埃尔现在出乎意料之外地感到自己对遇到的事情有了主见,而这是从前所没有的。原先,每一件金钱问题,特别是像他这样十分富有的人所常常遇到的那样,当有人向他乞讨金钱时,总使他感到进退两难,没有一点办法应付,心中焦急不安。“是给呢还是不给?”他自己问自己。“我很有钱,而他正需要钱。但是还有别的人更需要钱。可谁是最迫切需要的呢?也许他们俩是一对骗子吧?”从前,他对这样一些问题找不到任何解决办法,只要他有钱就给,谁向他要,他就给谁,都给。过去,每当遇到有关财产方面的问题时,有的人说,应当这样办,而又有人说,应当那样办,而他呢,同样不知道该怎样办才好。

现在,令他感到惊奇的是,在所有这一切问题上他不再是犹豫不决和焦急不安了。现在在他心中出现了一个审判官,按照连他自己也不知道的某些法则决定,哪些事情应当做和哪些事情不应当做。

他对金钱问题仍然像以前一样漫不经心,但是他现在明显地知道什么事情是应当做的和什么事情是不应当去做的。这个新审判官为他做的第一件事情就是去对付一个被俘虏来的法军上校向他提出的请求:这位上校在皮埃尔那里讲述了他的许多功绩,末了,他差不多是正式向皮埃尔提出请求,向他要四千块法郎,寄给他的老婆和孩子。皮埃尔没有费丝毫力气,也并不紧张,一口就回绝了他,事情一过,他自己也感到惊奇,这种事要是在过去好像是没有办法可以解决的一道难题,却原来又是那么简单,那么轻而易举。在拒绝了那位上校的要求的同时,他又打定主意在离开奥廖尔时,必须使用点计巧,以便要那个意大利军官能收下他一些钱,看来,他显然是需要钱用的。皮埃尔在处理他妻子的债务和是否要修复在莫斯科的住宅和别墅的问题上,再一次证明了他对所遇到的实际问题确实有了主见。

他的总管来到奥廖尔见他,于是皮埃尔和他一道对已经变化了的收入作了大致的计算。按照总管的估计,在莫斯科大火灾中皮埃尔损失了大约二万卢布。

这位总管为受这些损失,对皮埃尔加以安慰,他向皮埃尔算了一下账,他说,尽管遭受了这些损失,如果他拒绝偿还公爵女儿欠下的债务,他本来就没有偿还这些债务的义务;如果他不去修复在莫斯科的住宅和在莫斯科近郊的别墅,这些建筑物除了每年要耗费八万卢布的巨额支出外,什么收益也得不到,这样,他的收入不但不会减少,反而会有所增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