社戏(第4/4页)

「都回来了!那里会错。我原说过写包票的!」双喜在船头上忽而大声的说。

我向船头一望,前面已经是平桥。桥脚上站着一个人,却是我的母亲,双喜便是对她说着话。我走出前舱去,船也就进了平桥了,停了船,我们纷纷都上岸。母亲颇有些生气,说是过了三更了,怎麽回来得这样迟,但也就高兴了,笑着邀大家去吃炒米。

大家都说已经吃了点心,又渴睡,不如及早睡的好,各自回去了。

第二天,我向午才起来,并没有听到什麽关系八公公盐柴事件的纠葛,下午仍然去钓虾。

「双喜,你们这班小鬼,昨天偷了我的豆了罢?又不肯好好的摘,踏坏了不少。」我抬头看时,是六一公公棹着小船,卖了豆回来了,船肚里还有剩下的一堆豆。

「是的。我们请客。我们当初还不要你的呢。你看,你把我的虾吓跑了!」双喜说。

六一公公看见我,便停了楫,笑道:「请客?──这是应该的。」于是对我说:「迅哥儿,昨天的戏可好麽?」

我点一点头,说道:「好。」

「豆可中吃呢?」

我又点一点头,说道:「很好。」

不料六一公公竟非常感激起来,将大拇指一翘,得意的说道:「这真是大市镇里出来的读过书的人才识货!我的豆种是粒粒挑选过的,乡下人不识好歹,还说我的豆比不上别人的呢。我今天也要送些给我们的姑奶奶尝尝去……」他于是打着楫子过去了。

待到母亲叫我回去吃晚饭的时候,桌上便有一大碗煮熟了的罗汉豆,就是六一公公送给母亲和我吃的。听说他还对母亲极口夸奖我,说「小小年纪便有见识,将来一定要中状元。姑奶奶,你的福气是可以写包票的了。」但我吃了豆,却并没有昨夜的豆那麽好。

真的,一直到现在,我实在再没有吃到那夜似的好豆,──也不再看到那夜似的好戏了。

一九二二年十月

(本篇最初发表于一九二二年十二月上海《小说月报》第十三卷第十二号。)

  1. 谭叫天(一八四六─一九一七):即谭鑫培,又称小叫天,当时的京剧演员,擅长老生戏。
  2. 目连:释迦牟尼的弟子。据《盂兰盆经》说,目连的母亲因生前违犯佛教戒律,堕入地狱,他曾入地狱救母。《目连救母》一剧,旧时在民间很流行。
  3. 龚云甫(一八六二─一九三二):当时的京剧演员,擅长老旦戏。
  4. 「秩秩斯乾幽幽南山」:语见《诗经?小雅?斯乾》。据汉代郑玄注:「秩秩,流行也;乾,涧也;幽幽,深远也。」
  5. 社戏:「社」原指土地神或土地庙。在绍兴,社是一种区域名称,社戏就是社中每年所演的「年规戏」。
  6. 罗汉豆:即蚕豆。